凤凰教的大门口聚集了许多信众，大家一踏出凤凰教的集会所瞬间如梦初醒，眼中的混沌被清明取代，刚刚发生的所有事情似忘非忘，像梦境中的内容，记得不真切但冥冥中又好像实际经历过。

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内心中有某些想法被改变了。他们突然发现自己内心一片祥和，以往的愤世嫉俗少了许多，反而还疑惑，自己当初相信凤凰教这种骗人的宣扬莫不是脑子进水了？

众人的一顿幡然醒悟和脑中各种噩梦般的场景都不好对旁边的教友言说，尤其是自己还打算退出这个奇怪又血腥的宗教。

张钰维同样尴尬，他当初秘密前往凤凰教连秘书都不让跟，如今却以这种尴尬又人间清醒的状态曝光在大庭广众之下，恨不得将头给蒙住快跑。可惜表面上他还是得维持自己的形象，和大家聊着微不足道的天气一类小事，内心却恨不得将聂潘找出来大卸八块。

众人彼此尴尬互看，纷纷想着各种借口分道回家。

聂潘回来得最晚，他的地狱之旅和别人不太一样。

他的灵魂穿越时空附着在所有被他亲手杀死的动物身上，确确实实地体验过它们所经历的痛苦，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态又扭曲的神色，下手一刀比一刀重，嘴里说着虚假的慈悲和哄骗，美丽的话与鳄鱼的眼泪一样不值钱。

聂潘回到献祭殿时衣衫全湿，整个人处于脱水的状态，而且神智不清、意识混乱，嘴里来回说着求饶的呓语，任何风吹吵动都会有很大的反应动作。

东方凌在他耳边弹了一个响指，他像离岸许久的鱼突然回到水中，大大地吸了一口气，醒了过来。

聂潘的呼吸很快，额头上冷汗涔涔，像死而复生，他坐在地上、气喘不已。

“如何？”东方凌走到他面前，巡视的目光盯着他问，“痛吗？”

聂潘没有回答，他不是一句痛或不痛可以概括的感受，绝望、折磨、对自己的体力和体温消失的无力、被丢在马路上只求路过车辆的一个痛快，毫无尊严、毫无办法。

黎子清见他那副气息奄奄随时都能交代过去的模样，到底没有再落井下石给他几拳，只是丢下了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便和东方凌带着小猫们走了。

聂潘独自一个人在殿内缓了许久、直到天蒙蒙亮，阳光透过玻璃顶照在他身上时，他才缓过劲来。

他慢慢爬站起身仰头看着阳光，忍不住想道，这是代表动物都原谅他的杀害之仇了吗？

然而，不是。

每个晚上当他入眠之时，他将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体验被杀害的感觉，没有尽头。

“以后遇到人类一定要跑远一点、不要对方给你们一点食物就傻傻跟着走知道吗？”黎子清站在雪地中，对小猫们谆谆教诲。

“知道──”小猫们乖乖应答。

凛寒夜半，城市被白雪覆盖，月光照耀其上反射出细碎的闪光，迤逦蔓延。

城市寂静无声，凤凰教集会所的大门口站着二人八十一猫，场面颇为壮观。

东方凌朗声说道，“接下来一直到春天为止，我会在人类使者家的阳台上提供食物，你们可以自己过来吃，这都是用方才那些人类捐献的钱购买的，本来就属于你们，不用客气。”

猫是天生的猎捕者，要不是这两天的大雪将整座白河市给封住，东方凌不会担心它们的饮食问题。

小猫：“谢谢大人──”

“大家自己生活都没问题吗？”黎子清有些担心这些小猫带着内心带着创伤该如何继续以后的生活。

只可惜他家装不下这么多猫，不然他可能会考虑做个回归自然规划，确定小猫没有创伤症候群后再野放。

“没有──”众猫异口同声。

黎子清见众猫生气蓬勃的模样心生怜爱，蹲下身挨个摸了摸，夸奖道：“大家都好勇敢。”

他本以为遭逢背叛小猫会变得软弱，没想到畏怯的是自己，这些初生的小猫反而有着坚韧的精神和不畏惧挑战的勇气。

东方凌眼神扫过每一只猫，确认大家的精神状态都很好后，说道：“那我收完功德你们就可以走了。”

小猫们乖乖坐在地上没动。

八十一只小猫收功德的场景颇为壮观，只见金色的“功”字样如雪片般飞进东方凌手指上的蓝莲花中，金光熠熠，像在空中搭起一座金色桥梁。

“好漂亮。”黎子清看着眼前不科学的一幕，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为牛郎织女搭桥的喜鹊，它们同样在空中飞舞，然后连结了相隔两地的人。

收功德流程结束后，东方凌脸上透着满意的神情，黎子清见他那笑颜逐开的模样忍不住问：“这次的功德很多吗？”

“16200。”

“这样算多吗？”黎子清没有概念。

东方凌挑起一边的眉，“昨天救的那两只猫才100功德。”

黎子清嘴巴变成一个O字型。

东方凌被逗笑，第一次见黎子清这么生动的表情，他上手圈住他凹下去的两颊，左右捏了捏。

黎子清拍开他的手，“别动手动脚。”

东方凌见他那一副凶巴巴却没多少威胁性的表情，内心忍不住想：黎子清会不会某一世也是猫？生起气来奶萌奶萌的，只让人更想逗弄。

好心情的东方凌没跟黎子清一般见识，他大手一挥，“好了，没问题就走吧！”小猫们和两人道别后各奔东西，一转眼便不见了身影。

雪地上留下了无数脚印，朝四面八方延伸出去，黎子清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生活，不要再受伤了。

东方凌见黎子清颇有些闷闷不乐的模样，解下自己的毛裘大衣裹到黎子清身上，说道：“我准备了圣诞礼物。”

“你的长袍？”黎子清微微仰高了脖子任由他动作，他脖子的线条流畅细长，说话时喉结上下滚动，莫名地有种勾引的味道。

东方凌的眸色沉了两分，声音有些低：“不是，要带你去兜风，怕你着凉先穿上。”

“现在？兜风？”黎子清满头问号，生活在地狱的人是不是没有白天和夜晚的区别，他拒绝道：“我不去。”

东方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确定？”

话音刚落，他恢复猫身，一只高度比黎子清高出一倍的猫出现在眼前。

黎子清现在相比当时在图书馆的台阶上时和东方凌已经亲近许多，他二话不说便扑到对方身上，爱不释手地撸着猫。

一脸满足。

东方凌蹲下身子，头一撇说道：“上来。”

黎子清不敢置信，“可以吗？”问完也不等东方凌回答，两三下便爬到东方凌背上坐好，语气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好像龙猫！”

东方凌站起身，“抱紧了。”

“好。”黎子清弯下身，双手抓在东方凌脖子两侧的毛发上，他怕东方凌会痛，语气关心道：“我抓这里可以吗？”

黎子清此刻正靠在东方凌身上，他说话时喷出的热气就在东方凌耳旁，猫的耳朵天生敏感，东方凌耳朵疯狂颤动，只觉得有一股不可言说的热气逐渐向下汇集。

糟糕！

东方凌胡乱应了声，没给黎子清再开口的机会，纵身一跃便窜飞出去老远，试图用冰冷的空气替自己降降温。

东方凌跳上屋顶，在建筑与建筑间来回穿梭，每一次跳跃都能前进一大段距离，没过多久便离开白河市的范围进入周围的山区。

巨猫身上很温暖，黎子清埋在他身上，第一次以大猫咪的角度看自己成长的城市，特别新奇。

黎子清根本舍不得眨眼，双眼一瞬不瞬地记录着沿路的风景，月光下一人一猫的身影融为一体，在月色中飞速前行。

没过多久，东方凌在一个山坡处落脚，从那里可以将整个白河市尽收眼底，三三两两的灯光还点亮着，屋子像被缩小了十多倍，雪花又开始稀稀疏疏地下，像极了水晶球里的世界。

黎子清坐在东方凌的身边，他的头枕在巨大的猫咪身上，对方就是一个大型暖炉兼靠枕，还附带聊天功能。

“好美。”黎子清发自肺腑地赞叹。

东方凌低头看他，“这个礼物还喜欢吗？”

“很喜欢，谢谢你。”黎子清伸手抱住猫，脑袋在他身上蹭了蹭，依赖之情溢于言表。

东方凌只是勾了勾嘴角，轻声说道：“圣诞快乐。”

*

要死了──

黎子清趴在桌上，眼皮像是被胶水黏住，分都分不开。

老师在台上说着历史和人文斗争，他在台下意志同样和瞌睡虫做着搏斗。

黎子清打了个哈欠、甩甩头，瞪大双眼看着试题卷，努力集中精神想检讨做错的题，可惜每个文字像是被放入水中，产生了好几层的虚影，怎么看都不真切。

他读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没看懂题目在问什么，每个字他都认识，但是合在一起却又搞不懂了。

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应该是睡着过几次，因为考卷上写着歪七扭八、颠三倒四的字，不着调、不成句，和考卷上的文字一样匪夷所思。

好不容易撑到快下课的时间，黎子清已经收拾好桌面上的文具，打算钟声一响就趴下补个眠时，却冷不丁被点了名：“这次小考难得黎子清退步，陈可彦进步成为第一名。”

老师的目光暗有所指地看向头一点一点、心思明显不在课堂上的人，“学海无涯，不能仗着自己成绩好就不认真上课。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只要一天不努力，随时都可能被那些认真学习的人反超。”

可惜黎子清像是没听到般，动作毫无改变，头反而垂得更低了，只听老师声音又提高了几分，又尖锐又高亢，“其他人也是，只要努力读书，没什么人是超越不了的，大家都要向陈可彦学习！”

陈可彦在台下很激动，高声回道：“谢谢老师，我会继续努力的！”

说完还特意转过头看了黎子清一眼，脸上的得意神色藏都藏不住。

只可惜黎子清毫无反应。

陈可彦咬紧后牙槽，他肯定是羞得抬不起头来了！

此时，下课钟声响起，下课钟声响起，黎子清几乎是铃响的第一声便趴倒在了桌上，老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摇了摇头，说：“我们今天就到这里，下课。”

黎子清进入梦乡的前一刻脑海里闪过了一个念头：半夜看夜景是很好，明月高悬、静谧无声，但是如果隔天要上课就……

他回想了下昨日的美景。

……就早点去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