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浅觉得高中和初中也没有很大区别, 除了多了个江影。
宋清浅仍在月南路等车,四周的银杏树没什么变化,只是月城从秋天到冬天几乎一上午都充满了雾,久久不散。路都有些看不清,天色也没有亮起来,整个世界都是黑灰色的,公交车自然也比平时要慢。
宋清浅在站台旁发着呆,大银杏树旁有一盏路灯,路灯下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宋清浅觉得是江影,她隐隐约约看见了书包上的银杏叶挂件。
江影朝这边走了过来,站到了宋清浅旁边,可是一句话也没说,宋清浅有些诧异,按他的性格,见到她应该是“早上好啊”并且是满脑笑容的,是没认出她吗?
宋清浅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转头对他说
“早上好”
江影一愣。
“你是那天撞上我的那个?”
“嗯,不好意思”宋清浅觉得他的声音很平静,不像平常,但也没有多想。
“你是高一的?”
江影这话让宋清浅也愣了一下,他和她不是同桌吗,怎么会问这样的话。
“你叫什么名字?”宋清浅问。
“江书”
宋清浅彻底愣住了,都姓江,长得又那么相似,江影也说过他有个哥哥,真相只有一个。
“你是江影哥哥?”
“你认识江影?我是他的双胞胎哥哥”
“我是他同学,宋清浅”宋清浅抬起头,借着车辆的灯光看清了江书的样子,他戴着一幅细框眼镜,眼神就和她撞上那人的眼神一样,一幅不好接近的样子。
“江影本来也是高二的,生了一场病,高一没读,所以就这样了”
“哦”宋清浅不知道说什么好。
公交来了,宋清浅连忙上车,坐到角落,江书只是坐在了靠门边的座位,宋清浅觉得和他以后应该不会有什么交集。
到了学校,宋清浅来得不早了,所以经直往班上走。
“宋清浅”
江书在后边叫住了宋清浅,宋涛浅回头。
“嗯?”
“我在高二(一)班有事找我”
她能有什么事找他?宋清浅随口一答。
“知道了”
到了班级,人已经到了一大半了,宋清浅是语文课代表,要催语文组长交作业,她自己也要收作业。
宋清浅从前排往后收,走到江影旁边。
“语文作业”江影正奋笔疾书。
“等会儿等会儿,你先收后面的,马上了”
宋清浅看江影天天补作业,也不知道他怎么考进二班的。
宋清浅把后排的作业收齐后,回到座位,江影才停下笔,把作业递给她。
早自习没有老师,就自由背书,真正在背书的没有几个。
宋清浅背了会儿,想起来什么,偏过头对江影说。
“你和你哥是双胞胎”
“昂,你怎么知道?”
江影正在转笔,漫不经心答道。
“早上等车碰见江书了,他说的”
宋清浅回过头,翻着语文书。
“这样啊”
江影在口袋里摸索着,拿出一颗糖放在宋清浅桌上,仍是芒果味的。
“谢谢”
江影已经习惯宋清浅的"谢谢"了。
"不客气"
宋清浅又埋下头背书了。
王辰走进教室,他是个不到三十岁的男人,高高瘦瘦,皮肤很白,长得有点小帅,看着很亲和,其实是很严厉的数学备课组组长,还是个主任。
王辰清清噪子:“下个星期三就是期中考试,咱们班虽然跟一班比差了一点,但是,这次考好了,就能踩在一班头上,不再做老二,我先说好,这次谁要是拉了二班的后腿,自己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王辰口中的后果,无非是多做十几张卷子,下课找人“聊天”,很少叫家长,因为他觉得麻烦,除了学校组织的家长会,他从不主动找家长来,这点是其他班学生望尘莫及的。
"考得好了,我自然有奖励,要是考到了年级第一,我就请全班吃肯德基”
教室里一片欢呼声。
“能不能做到?!”
“能!”
王辰向来说到做到。
接下来的几天,全班跟吃了兴奋剂一样,百年难得一见地认真复习起来。
宋清浅倒不在手,她每天都很认真。保持着自己的节奏。
江影仍是那样,宋清浅劝过他。
他说:"没关系,我会考好的,我有后牌。”
宋清浅其实已经猜出他的后牌,便也没有再说。
午后,阳光正好,苏糖拉着宋清浅去篮球场散步,宋清浅想,走走也好。
宋清浅左手在篮球场周围的铁丝网上滑动着,苏糖在旁边说着她放假都干了什么,吃了什么。
从她口中得知,苏糖本来只能进十班的晋级班,晋级班就是踩分数线过的,只有在期末考试中达到一定的分数才能进入普通班,之所以在二班是比爸爸找关系又砸钱才换来的。
她的名字叫糖,是因为她的爸妈希望她能活得像糖一样甜蜜,幸福。可见她的父母有多爱她。
苏糖继续说着,宋清浅继续听着。
天上的白云静静地飘着,太阳静静地挂着,四周的吵闹声倒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远处一个身影吸引了宋清浅的注意,少年穿着号码“2”的衣服投进了一个三分球,少年停下来走到休息的地方喝下一整瓶水。
是江影,江影看见了远处的宋清浅,朝她招了招手。
宋清浅也回应了他,江影收拾好背包,走向宋清浅的方向。
江影拉开挂着银告叶挂件的拉链,拿出一个棒棒糖递给宋清浅,宋清浅看着眼前的芒是棒棒糖,有一些犹豫,但还是接了过来,刚想道谢就被苏糖拽走了。
“江影这人真是,我一个大活人在旁边,他怎么不知道给我一个,虽然我不喜欢芒果味的”
苏糖一路絮絮叨叨,宋清浅只是把糖装进了外套左边的口袋。
绿色的树叶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生机勃勃,哪怕快要进入秋天,它仍绽放着自己的光芒。
下了晚自习,宋清浅在站台等车,大部分人住宿,少数人不是家长接送,就是住在附近,自己走回家,站台只有她一个人。
微风起来卷走了天上的阴云,月亮露了出来,月光泻在站台里,毫无遮拦地照耀着她,也照耀着走近的那个人,
宋清浅一眼就认出,来的是江书。
江书走到宋清浅身旁,宋清浅向旁边挪了一点,点了个头就算打招呼了,江书也没说什么。
他长得很高,他们长得都很高,比宋清浅高出一个头不止,宋清浅低着头,看不见江书的脑袋,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回应她。
车来了,宋清浅的老位置坐了人,她只好坐在离后门近的单人座上,江书没坐下来,站在后门旁,扶着扶手,就在宋清浅斜后方。
公交车上的灯光很昏暗,宋清浅拿出作业向窗边靠了靠,借着月光做起了题。她的数学不差,但也不是特别好,简单的题她都会 ,中等的题要思考一会,难点的就算想半个小时也只能写个解在上面。
她现在就在思考,两三分钟还没想出来,窗外的树影一次次闪过,忽明忽暗的白光在宋清浅纤细的右手上掠过。
"把图按题目画出来,把x的值代入公式,设α和β”
一道清冷的声音出现,宋清浅知道是身旁的江书,于是按他说的做了。
宋清浅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一会儿就得出来了答案,是个根数,而且开不出来,她不太确定,宋清浅抬头望了眼江书低着的双眸。
“对吗?”
“是对的”
宋清浅长舒一口气,看了看窗外,收拾了一下东西,公交车到了月南路,宋清浅和江书先后下了车。
“怎么只有你 ,江影不和你一起吗?”宋清浅还是问出了心底的疑惑,早上碰见他也是只有他一个人。
"他……都是我们父亲接送,我们都有些担心他的病会复发,所以这段时都要去医院调养”
江书说得很隐晦。
“哦”
宋清浅不是刨根问底的人,她也不是很想知道其他的。
“我家就在前面一点,再见”
“再见”
宋清浅转身想看看有没有公交来,已经走出几米远的江书却又返了回来,宋清浅想问江书却抢先她一步。
“天黑不安全,我等你上了车再走”
江书轻轻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又调整了一下单挎在右肩的黑色书包,那片银杏叶也随着他的动作摇摇晃晃。
“不用了,我又不是第一次等了,谢谢你的好意”
宋清浅不想麻烦他。
“没事,我家没人,挺……无聊的”
江书又摸了摸鼻子。
宋清浅清楚,他口中的"无聊"实际上是“孤独”,她能感同身受,但她现在已经不在乎了,反而对江书有些同情,于是鬼使神差般说了句
“会好的”
江书明显一愣。
“嗯”
宋清浅从江书的言行举止大概猜出了一些事情,他的父母相对他而言更看重江影,家中常常只有他一个人,所以造成了他这样的性格……
宋清浅不想继续深入,努力把这些事情从脑中赶走。
夜晚很安静,只有远处的商业街还热热闹闹,灯火通明。
宋清浅总是发呆,尤其在等车的时候,她眼神定定地望着对面的台阶,什么也没有想,江书也只是安静地站在她身旁,看着她。
远处的灯光照得两人睁不开眼,公交停在了两人面前打开了门,宋清浅看清车的路数,偏过头对江书说了声“再见”,没等他回复就上了车,坐在了角落,透过窗外,江书浅浅地笑着向她招了招手。
为什么?为什么两个人笑起来也完全不一样,江影的笑充满温暖阳光,能把人的心暖化,江书的笑是克制却饱含温柔和伤感。
这是她见他第一次笑,其中的柔情要溢出来,但她不敢多想,仅仅只是不敢。
宋清浅到了家,这个家其实是当初宋临单位派发的,是月城里一个还不错的小区,张茹住在这里是因她过世的丈夫也曾是那个单位的,宋清浅家住在三楼,小区有些老了,没有安装电梯,宋清浅脚步很轻,走到张茹家门口时,张茹打开门
“清清回来了”
张茹笑着,她对宋清浅从来都是笑着。
“嗯,张姨”
宋清浅打开门进去,汪珍已经做好饭。
“怎么这么晚?是不是去哪鬼混了?”
宋清浅放好书包来到餐桌前,看着眼前的清炒白菜,胡萝卜汤,汤里有几小块肉,宋清浅没说话,汪珍也习惯了,骂了句
“死丫头片子,好吃懒做的东西”
宋清浅吃着饭,把汤里的几块肉挑出来吃了,她很少能在家吃到肉,汪珍看着她吃下肉,阴阳怪气道
“还知道吃好的?肉啊,都要留给静静吃,像你这种丧家犬,有你口饭吃就感恩戴德吧,天天在家什么也不干,我养条狗它还会对我摇尾巴呢,废物一个”
汪珍不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话了,心情不好时说得比这难听几百倍,宋清浅只是听着。
汪珍“切”了声就去看电视了,宋清浅吃完洗好碗,一个小时就写完了作业,程静也回来了,她吃着汪珍做的红烧肉,脸上尽显疲惫。
宋清浅从房间出来有些忐忑,但还是开了口
"妈”
程静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干什么”
很明显,程静今天心情很差。
“王老师说让买校服,夏秋冬三季一起一共一千三百”
程静放下筷子,终于抬起了头。
“去把衣架拿来”宋清浅从这张面孔里看不出一丝情感,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去衣柜拿了一个程静最常用的衣架,回到餐厅,放在桌上。
程静拿起衣架站了起来,走到宋清浅身前第一下打在了宋清浅左胳膊上,嘴里也不停。
“钱!钱!线!天天就知道要钱,你说你还会干什么?!”
“你个死丫头,吃我的喝我的,还把宋临给克死了,你就是个扫把星,丧门星!”
第二下打在宋清浅腿上。
“要不是你宋临他怎么会死!都是你的错,你也该死!”
第三下,第四下……都打在宋清浅的脊背上,然后就是雨点般的暴打。宋清浅全程只是站着,一句话也没有说,指甲深深嵌入手掌心,程静最近一次打她是上个月,程静掉了一千块钱,以为是宋清浅偷的,后来却在公司找到了,她对此只字不提,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半个多小时过去,程静喘着气,把已经变形的铁衣架扔在宋清脚边,从包里数出了一千三,又在手机上问了王辰,把钱甩在地上回了房间。
宋清浅把衣架弄回原样,拿了钱回了房间,她脱了衣服,看着镜子里伤痕累累的自己,内心毫无波澜。她曾告诉自己,忍过一时就不会痛了,手心也早已被她扣出了伤,流出了血,背后一条一条红色的伤痕下还隐隐约约有些紫绿色的痕迹,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宋清浅洗澡时,热水在伤上浇着,刺骨的痛她早已匀惯。
宋清浅从不去想为什么自己要承受这些,她只觉得是自己活该,是自己不配过好的生活。
期中考试
宋清浅在第二考场,黄昏一中按成绩排位,一个考场三十个人,宋清浅在年级前五十。
江影也在,不过在最后一桌。
考完后,同学们都对着答案,欢呼声和叹气声交织着。
江影递给宋清浅一个棒棒糖,宋清浅撕开包装放入口中,芒果味的。
“考得怎么样啊,同桌?”
宋清浅玩弄着手中的包装袋,是徐福记的
“不知道,没对答案”
宋清浅又补充了一句
“我没有对答案的习惯”
“这么有原则?我可忍不住,估摸着能进前五十”
“你哥帮你补的课?”
宋清清说出了自己猜出的答案。
“你怎么知道?”
江影有些惊讶。
“猜的”宋清浅只觉得笨蛋都能猜出来
"这么神!"
江影不会说那些俗气的口语,更何况是在宋清浅面前。
“你哥挺厉害的”
“我也厉害”江影小声说着
“什么?”
“没事”
成绩两天后就被贴在了班级后面。
宋清浅从上到下仔细找着"宋清浅,班排4,校排25”宋清浅松口气,不算太差,本不想再往下看,可目光却不觉下移"江影,班排5,校排26”
“哟,同桌,我在你后面呢,继续加油啊”江影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宋清浅没回头,轻“嗯”了声,低下头出了后门。
宋清浅撑着下巴,写着题,紧闭的房门外是汪珍对着电视大笑的声音。
面前的窗半掩着,时不时有微风吹进来,宋清浅在狭小的窗台放了一盆小小的牵牛花,她只觉得牵牛花好看,比任何花都好看,也没有什么意义在里面,花语是什么,她也没有兴趣去知道。花盆里的牵牛花早已结束开放,它只会在早晨五六点时开放,宋清浅正好可以亲眼看着它绽放,那是它一天中最美的样子。
房门突然“砰——”的一声被打开,宋清浅闻声望去,程静不耐烦地说道
“有什么秘密还要关门?”
宋清浅没应她,只是平静地注视她那双冰冷的眼睛。
“你敢再关一次这扇门,我立马找人拆了它”说完瞟了眼宋清浅就回了房间。
宋清浅转过身子继续写题,右手无名指上染上了黑色的墨迹,很深很深。
宋清浅突然想起了什么,拿起了桌前的台历,“10月7日”,明天是宋临的生日,10月8日。
第二天,宋清浅比往常早了一些回家,一开门,程静就在门口她在等她。
旁边是宋临的遗照和牌位。
“跪到12点,老规矩”
宋清浅放下包就跪了下来,程静则回到房间,边哭边盯看宋清浅。
这是第六年了,每一年程静都是如此。宋清浅试过拖延时间故意晚回家,可程静是个聪明人,宋清浅什么时候应该在哪,她了如指掌,晚了,就跪到天亮为止。
时间一点点流逝,客厅的灯早被关了,宋清浅借着微弱的月光看了眼表
“00:27”
宋清浅望了眼程静的房间,已经关上门了,于是起身,跪太久的缘故,站都有些站不稳,宋清浅扶着椅子,拿到书包又靠着墙慢慢回了房间。
晚上没吃饭,宋清浅就喝了几杯水,这样会好受些,冰箱里的东西她不敢动。
宋清浅胃痛了一整晚,几乎没有闭过眼 。
天微微亮,宋清浅看了眼表“05:13”
宋清浅吃了两粒江影给的胃药,稍稍缓解了一些,看着手中剩余的药丸,宋清浅心中又泛起一丝波澜。
又是心动。
宋清浅不想去相信,总感觉是错觉,是不可能的。
但假使是真的,她也会自欺欺人,她总是不坚定。
什么真真假假,与她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