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煞人的秋天像冷柜里凉着的一碗血豆腐，越冷越腥的烈。那枚臭了的煎饼果在教室被传笑了一个月之后又被一次次来临的周月考冲散了气味。日子还是那么过，但沈慢总觉得边走边丢了什么东西，来不及回头看，只是包袱越来越重，回去的路就不见了。
沈慢将书合上抬起脚，这是课间，但对她来说，课间与课堂无非就是听课与自习，都是学习，没什么本质的区别。
沈慢抬头看看教室靠右数第三排的位置，那里是空的，扭头，走向厕所。
厕所的人总是很多，虽然三中很大，但厕所却设计的意外小，两排坑位，没有隔间，狭小的空间将女生溢出门外。沈慢皱着眉头看着堆满七嘴八舌谈笑姑娘们的门口。
人为什么非得分个性别。沈慢撇着嘴站着，看着对面男厕所外空荡荡的门口。
“咱们班那物理老师真恶心。”前面一个女生白眼翻上了天，“上物理课就上物理课，讲什么荤段子。”
“噗——就说力的作用你记住了吗？”对面的女生笑着怼怼她的胳膊。
“倒是…记住了。”
“那不就得了，管他什么办法，能记住，能考好就行呗。”
周围充斥着谈笑声，后面又上来了几波人。女生总是爱成群结队的来厕所，沈慢夹在中间显得有些突兀。
站着有些尴尬，沈慢开始低头数厕所门口的砖块。
12块。她知道，但又数了一遍。
队伍前进的倒是快，没几分钟就进了厕所间，厕所间的窗户开着，外面能照进里面，但好像没人那么在乎。
“顾遥，你等会儿我。”声音穿透有些熏味儿的空间，水滴在了沈慢的湖里。
在女生中间显得很高，一抬头，她就看见人群里站着的女孩儿，那女孩儿将胳膊缩进深蓝色的校服袖子里，袖口堵着鼻嘴。
“你快点儿，要上课了。”女孩的声音从袖子里发出来，有些闷。
“行了行了，别催了，回回这么催。”沈慢这才意识到刚才喊顾遥的女孩，那女孩纸巾擦了擦，穿上，冲了冲水回过头。
那是坐在顾遥右边的一个女生，叫高雨婷。一个性格有些泼辣的女孩。
“还不是每次上厕所你都拉着我，高雨婷，你是不是故意熏我。”顾遥的笑脸绽开，沈慢想钻进烘臭的角落。
正了正有些驼的后背，抻了抻裤腰，沈慢又在喧闹声中清了清喉咙。
“我靠顾遥，你别忘了我之前可是陪你来过很多次的啊！那可是你可怜兮兮求我的。”高雨婷揪着顾遥鬓边的一撮头发，笑嘻嘻的模样。
“切~谁求你，别忘了你刚才是怎么拖着我过来的……”俩人从身侧走过，带着一阵微风。
没看见…我吗？沈慢皱了皱眉，但脑间却是刚才顾遥被揪的那缕头发。
厕所的熏味更浓了，熏的沈慢有点闷。
背后突然传来一阵挠弄，有人用指甲盖轻戳她的后背。他们班的谁等厕所又等的无聊来打招呼了。沈慢内心轻叹了一声，回过头。
“你是真看不见我啊！”隔着半米的距离，顾遥的脸清晰且明亮。
“我……”
“哎呀顾遥，你这么矮站在人群里连我都找不着。”高雨婷见顾遥折返，又回头一把搭上她的左肩。
“你很高？”顾遥笑嘻嘻的撇了一眼高雨婷，没有打掉搭在她肩上的手。
“昂，我…没看见。”沈慢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自己，怎么解释才听着合理。
“沈慢，快上课了，你快点上，别耽误了。”顾遥留了一句话在沈慢这，但沈慢怎么琢磨都觉得她在说别的。
“快上课了，你快点上，别耽误了。”回了教室，沈慢盯着前面，发呆出神，话从口出。
“我靠！”牛斌捂着自己的当，“沈慢你别恶心人啊，老子可没那心思。”
“滚。”沈慢的白眼翻上了天。
晚自□□是过的很快，沈慢在嘈杂的作业中停笔，学校的自习就在一场场重复的钢琴声中结束。
沈慢是走读生，她之前申请过住宿，但是这些事情向来须是得自己的家长同意。因为她们未满十八，因为她们还是高中生，她们都得听监护人的，她们不懂，家长才懂学习。
“走读。”声音是李肃的，说出来的话像砧板上的刺。
“沈慢，今年过年，我还是去找你玩，怎么样？”过年还有很久，但顾遥的声音打破了俩人之间的平静。
“好。”沈慢答应着，她知道，她俩也只有春节这种大的节日可以在一起过了。
“到时候我给你做可乐鸡翅！”顾遥扬着脸，有星星在闪。
“好。”和顾遥并肩推着车，她希望这条路永远走不完。
回家，喝牛奶，做题，睡觉。每天都是一样的程序，一样的屋子，一样的桌子凳子，甚至牛奶的温度都一个样。唯一不同的是沈建斌，一个月总有那么几次，新的音调，新的事情，扫卷着新词汇的爆骂，衔接着李肃新频率的哭声。沈慢就像放在冰箱里的一大块肉，每个月都得拿出来切点，放在锅上反复炸。
哭声渐弱，沈慢并没有写多少。这条路是李肃选择的，附赠了一个沈慢。
“回家喽！”同学们每天都会欢呼着提着书包冲向楼道，再冲向校门外。沈慢永远也不懂那种感觉，就像每次回家，沈慢和顾遥一同下落的眼神。
“过年了，我给你做可乐鸡翅。”顾遥的声音还在脑间环绕，声音听起来像点起的洋火。
“好。”总有种不用说的东西沈慢和顾遥之间，她们经常会突然安静，但又好像说了很多。
“沈慢，过年的时候，我去找你玩吧！”沈慢看见顾遥的小手握着娃娃，她抬头看她，眼睛里有闪烁的东西，那时候不是星星。
一起抓蟑螂，拔蚂蚱腿，捅蚂蚁窝，坐在星空下的马路牙子边上谈论着长大后的样子。她俩小时候总是很吵闹，闹的天翻地覆，闹的邻居哇哇大骂，但却总在最热闹的日子里安静下来。全世界都热闹了，她们却静的像死尸，她们总是和世界反着来。
“长大了什么样儿？”周围都是炮竹声，顾遥仰着小脑袋瓜，抬头望着天。“我不想长大。长大了要懂很多事情，我不想明白。”
“我也不想明白。”沈慢知道有些东西她们不懂，但也懂了，“我就想做个傻叉。”
“哈哈哈哈而且，长大了还得学习，太累。”顾遥撅着嘴杵着脸蹲在草丛旁，像一只随时都要跳起来的兔子。
“噗——你就是不想学习。”一只烟花冲上云霄，沈慢怼了顾遥的肩头，“你就是大懒虫。”
“学习就能懂吗？”顾遥依旧蹲着，抬头看了看烟花，是紫色的。“学了也不懂，我不想懂这个世界。”
又有几个烟花从远处的上空炸开，五颜六色的，像童话书上城堡外的花。
沈慢被李肃叫进屋，客厅的电视上放着当年的春节联欢晚会，欢快的曲调被屋外炸裂的爆竹声淹没，桌上摆满了菜。
“沈慢，吃饭了。”李肃从厨房出来，将随手关上的灯又打开，每年过年都是一样，屋里的灯须得都打开，那样吉利。
洗了手，沈慢坐到圆桌前，沈建斌已经坐在那里了，像一个审判官。
“大家新年快乐！”沈建斌先嘬了一口酒，后举着杯子，杯子举向桌子中央，杯子底下是一盘梅菜扣肉，很腻。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沈慢和李肃将杯子举起，碰了碰沈建斌的，沈慢知道她的杯口要比沈建斌的低，但她并不想碰到他的杯子，应和着李肃的动作，沈慢拿着杯子晃了一圈。
身子并没有那么高，沈慢够不到圆桌对面的菜，那些都是属于沈建斌的，包括中间的那盘梅菜扣肉，沈建斌爱吃肉，吃的也快，她从不和他抢。
“来，沈慢，吃一个。”李肃用勺子捞起对面的角上的丸子，勺子边上挂着几条细粉丝，那是‘沈建斌的菜’，沈慢虽爱吃丸子，但这个丸子她咽不下去，她觉得有点恶心，丸子上好像有沈建斌的口水。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沈建斌那边是朝着电视的，沈慢能听出来在演小品，因为他笑的桌子都在抖。
李肃给沈慢盛了米饭放在碗里，这是他们家的传统，每年过年，先喝汤，再吃些菜，最后才能吃主食，沈慢嚼着米粒，夹了一颗离她最近的小油菜。
“把碗端起来。”沈慢抬头的时候，沈建斌的视线已经定在她身上了，沈慢的小手捧起了碗，还好碗不大，还好刚盛出来的米饭，没有以前的烫。
捧着碗，沈慢的头依旧低着，她觉得会挡到沈建斌看往电视的边角，但她不想挪椅子。
过年的饭总是吃的缓慢，沈慢吃饱了，但她还是在往肚子里塞，因为大家都没有停下的意思。
李肃的那句“我去刷碗。”在春节的时候，总是不能及时的响起。好像这句话在过年的时候说会不吉利一样。
沈建斌吃完了，打了响嗝后，到沙发上斜靠着。
“去，跟你爸去看电视吧！”李肃这才起来收拾碗筷。
沈慢乖乖坐过去，没做沙发角，坐在了靠近把手的垫子上。
“啊哈哈哈哈哈哈!”
“噗——”沈慢坐在垫子上笑，但并不觉得晚会有意思，大家都在欢乐的看晚会，只有她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只是觉得沈建斌在笑，她不笑显得不够懂事。
所以，她总是和这个世界不一样，总是和世界反着，和一切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