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嫂哑火了。
不是因为她觉得自己错了,而是她害怕了。
有句话说得好,只有冤枉你的人才知道你有多冤枉。
换句话说,只有占你便宜的人才知道究竟占了你多少便宜。
虽然表嫂自觉占的还不够多,谁家的女儿不是全身心奉献给娘家的?不然生个赔钱货干什么?
但她还年轻,心里还隐隐约约残留一点道德,潜意识知道自己做的不地道。
她心虚。
表嫂并不是一开始就对婆家人展现出强烈的攻击欲,她的野心是一步步被放纵出来的。
如果在刚结婚时,表嫂对小姑子的试探性攻击被制止,或被予以坚决的回击,后续就不会发生许巧燕母女被撵下桌的事。
当界限不分明,就会上演一方对另一方蚕食鲸吞的入侵行为。
许家人都是厚道的好人,可好人有时会助纣为虐。
正是因为他们一步步的退让沉默隐忍,才会纵容,乃至于助长了表嫂的恶劣行径,让她的自我剧烈膨胀,在农家小院里横行霸道,将整个许家都划为她予取予求的地盘。
然而,当遇到了硬茬贺明珠,表嫂膨胀的外在立刻被戳破,露出欺软怕硬的本质。
“表嫂,你到底是恨巧燕表姐,还是恨女人,或者只是恨你自己?”
贺明珠拿开了捂在表嫂脸上的抹布,平静地问她。
重获自由,表嫂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脑子里一团浆糊。
“我……我……”
恨小姑子?
恨女人?
还是恨自己?
表嫂脑中有一丝念头一闪而过,又很快被杂乱的思潮冲了过去。
……她为什么要恨自己?
……她真的不恨自己吗?
见表嫂被问的哑口无言,贺明珠转头去问表哥。
“你是怎么想的?你还债,表姐搬出去住;你不还债,表姐继续住家里,谁也不许再提撵人。”
她连“表哥”都懒得叫,这人就不配当哥。
表哥没钱,有钱也不想还。
谁家闺女给家里花点钱还斤斤计较的?没听说过回娘家的路是用钱铺出来的吗?!
可眼看自家战斗力最强的媳妇被小表妹两句话就KO,要是自己上的话——
文,说不过小表妹;武,打不过二表弟,兼之还有自家爹妈爷奶在一旁虎视眈眈……
表哥臊眉耷眼地说:“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什么债不债还不还的,说起来多生分。巧燕想在家住就随她住,住多久都随她,反正我说了又不算。”
贺明珠没管他话里的怨念,直接把这件事敲定下来。
“表姐,你带着个孩子住独门独院的不安全,万一出事儿了,你喊救命都来不及。现在既然表哥表嫂没意见,那你就安安心心在家住着,谁也不能把你赶出自己家。”
贺明珠扬声又问许大舅。
“大舅,大舅妈,我说的没错吧?”
贺明珠的话说在了许大舅夫妇的心坎里,字字都是他们忍了很久没说出口的对儿子儿媳的质问。
一家子骨肉至亲,怎么能心安理得地吃自家亲妹的血肉?
因此当听到贺明珠的问题,许大舅毫不犹豫地答道:“对!你说的对!”
“我闺女,想在家里住多久,就随她住多久!”
一家子里,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表哥表嫂过于嚣张的气焰被打压下去,两边就暂时恢复了平和的相处模式。
贺家四人吃完饭就告辞回城。
尽管许大舅和大舅妈极力留客,但许家只有两间屋有火炕,一间住着表哥一家子,另一间住着姥姥姥爷、大舅夫妻和许巧燕母女。
平时这张炕已经很挤了,要是再塞进四个外甥,只怕晚上睡觉翻身时都得全炕人喊着号子一起翻。
见他们坚决要走,大舅妈只好无奈放行。但临走前把家里晒的干菜、腌的咸菜、攒的鸡蛋,还有被霜打过后格外甜的瓜果,满满当当装了好几麻袋。
大舅妈的情谊太沉重,就算有贺明国和贺明军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都差点没扛起来。
贺明珠和许大舅约好年后送货到三产饭店,留下了一笔订金,由大舅发给卖土豆的村人,剩下尾款部分等货送到后现场结算。
许大舅却坚决不肯要贺明珠的钱,说:“还没买上山药蛋呢,哪能先收你的钱?等我赶着驴车把山药蛋都运到了,你再给我钱。”
贺明珠却不同意:“大舅,我和村里人不熟,更没互相做过买卖,这第一笔生意就显得特别重要。村人看着你的面子上拿出几百斤土豆,心里未必不在嘀咕这钱能不能给到位,万一我要是个骗土豆的骗子怎么办?”
许大舅急忙插嘴:“那哪能是骗子呢!”
贺明珠说:“大舅,这第一批土豆就相当于是拿你的面子赊的,变成了你替我去欠人情。说实话,我要是没本金做生意,就算知道这样不合适,也得厚着脸皮干。可既然我现在手头赚了点钱,就不能干这种消耗你名声的事。”
许大舅没反驳,但心里还是觉得外甥女想得太多,他一张老脸值什么钱。
再说了,村里人要是听到有人要买自家库房堆着卖不出去的土豆,那还不得乐开花了,哪有心思计较什么订金尾款,一手交货一手交钱不就行了,粮站不都是这么干的吗?
贺明珠硬是把几张大团结塞进许大舅兜里。
“我是要做长久生意的,不差这一天两天提前付钱的时间,只要能稳定地买到好土豆,在采购上压点款是值得的。”
“村里人只有实实在在地拿到了钱,才能信我是认真做生意,才会真的把这当一回事儿,而不是看在大舅的面子上敷衍。”
许大舅拗不过贺明珠,最后只好答应按她说的做,无奈地收下了钱。
长途车到矿务局时天都快黑了,贺家几个人回家后,赶紧将大舅妈给的几麻袋土特产分门别类地放了起来。
贺明珠挑了个磕破皮的老南瓜,削皮洗净后剁碎熬粥,加上大舅妈给的腌菜,一家人清清淡淡吃了顿晚饭。
南瓜被霜打过,外形干巴褶皱,看上去毫无食欲;等削去皮后,内里果肉香甜如蜜,空口吃的话,甚至会甜到齁嗓子。
贺明珠熬了一大锅南瓜粥,南瓜的清甜香气均匀裹在每一颗米粒上,入口温润滑过食道,立竿见影地安抚了不适的肠胃。
中午在姥姥家吃的那顿饭肉多油大,本来应该是好吃的,但同桌的人太倒胃口,加上土墙不挡风,油脂落进冰冷胃袋,腻得让人犯恶心。
加上回程中巴车上人多,路况也差,坐车像在蹦迪,上下左右来回晃,没吐出来已经算意志坚强。
晚上喝到一碗温和清淡的南瓜粥,热乎乎的,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贺明军最放松,放下喝得干干净净的碗,他忍不住长长叹出一口气。
贺小弟在姥姥家玩累了,上了车就呼呼睡着。中巴颠得像海盗船,他小子睡得气息绵长,还幸福地打了一串小呼噜。
贺明国就惨了,他一路上要看着行李防小偷,要看着贺明珠防流氓,还要防着老二在车上和人挤出火气,心力交瘁。
等到了站贺小弟还没醒,贺明军已经扛着麻袋带着小妹走远了,贺明国不得不一手扛蔬果。一手扛小弟,两肩担着“人与自然”,艰难跋涉回家。
这会儿可算能完全放松下来,他长而缓地松一口气,懒懒靠在椅背上。
贺明国保持着这样松弛的姿势,回到小屋上床睡觉。
半夜时,他突然被外面传来的一声惨烈尖叫惊醒:
“救命啊,进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