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好讷讷地站在那里,放任赵嘉婉主导局面。
没想到嘉婉竟顺势从右边袖袍中掏出一个半臂长卷轴,递到了木里潇面前:
“这卷《黄庭经》干透以后,我便将它收拢于袖中,想等姑娘回来,亲自交到姑娘手上。”
“哎,干嘛这么生分?之前不是还唤人家为潇儿的么,半日不见,怎又成姑娘了?”
木里潇娇嗔着与她调笑,全然忘了赵嘉婉从前一句话开始便唤她为姑娘了。
赵嘉婉羞窘不已,轻牵过她的手在掌心里揉,颇有一种讨好意味的安抚:
“一个称呼而已,我一时说顺嘴了没绕过弯,潇儿…原谅我吧,嗯?”
木里潇却蜷起五指,从对方的掌中抽开,望向那条垂着的左手,言语却分明带着笑:
“真是的,赵姐姐也是学坏了,净会扯这些浑话来搪塞人…”
看不出半分恼怒的样子。
她心里甜滋滋的,巴不得赵嘉婉多表露一些生涩笨拙的样子才好。
可就在她伸出手,想要接过卷轴的时候,脸色微微地变了变:
要知道赵嘉婉是右撇子,通常情况下,会把东西塞到左袖才对。
但如今,左手持握的卷轴,分明是刚从右边抽出来的。
赵姐姐什么时候改习惯了?
木里潇蹙起眉,在赵嘉婉稍显局促的笑容中接过卷轴,掂在手中的时候,并没发现有什么怪异的地方。
是自己多心了吧。
“那,从今夜起,潇儿便随我一同修行吧?”
赵嘉婉蓦然出声,打断她的思路。
“啊?今夜?”
木里潇显然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愣了:
手中的卷轴还没捂热呢,难道待会儿又要还回去?
赵嘉婉却像怕她没听清楚似的,简明扼要地加了一句:
“是的,十四日,诵经排浊,延年益寿。”
木里潇只好乖乖把刚交到手上的卷轴慢慢摊开,边看边止不住头大:
“这上边有些字我不识的。”
密密麻麻的字迹的确是排列齐整,赏心悦目。可…让她来读?倒不如让她去骑马射箭来的靠谱了。
木里潇畏难,怯怯地看着赵嘉婉。
赵嘉婉却笑笑,一副信手拈来的派头:
“无妨,我教你就是了,我念一句,你读一句。日日读,夜夜读,读久了自然就识了。”
“那好,咱们现在就开始吧。”
木里潇半信半疑,但还是听话地凑到赵嘉婉身边,刚准备坐下,就被赵嘉婉起身拍了肩膀:
“且慢。”
“怎么了?”
她来不及做出反应,身体率先僵了一下。
赵嘉婉却只是打量她放松下来的手:
雪白的宣纸弱不禁风,有如豆腐般轻轻颤着。
木里潇的手捏住纸卷两边,任由中间部分随意飘荡。
这样大大咧咧的拿法,倘若不注意磕着碰着了,纸面上定然会留下痕迹。
沉吟半晌,赵嘉婉开口了:
“这样拿着,不方便吧?潇儿,你这里有什么支撑的架子吗?能把它摊开的那种。”
“摊开?诶…姐姐说的难道是那种么?前面横着一大块木板,后面钉着木条,用来展示山水画的那种?”
“嗯,是的。”
赵嘉婉点头,默认了木里潇的说法。
而后满怀期待地望着对方。
“额,我想想….”
木里潇的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猛然想起自己寝殿里似乎有这么一件展示架,被自己搁在角落吃灰。
就在博古架旁边靠墙的案几上,被一块儿艳俗的红布盖着。
她走过去,边掀开红布边嘟哝:
“这背后有个机括,我一直害怕搞坏它,好像不止一个木条,旁边还有细木条支撑它折叠…”
一块硕大的木板映入眼帘,纹理清晰,板面光滑,构成了展示架的主体部分。
木里潇走到靠近博古架的那一侧,试着抬了抬,展示架却纹丝不动,
她看着不远处哼哧哼哧在搬动矮榻的赵嘉婉,果断的向她求助:
“姐姐,能过来帮我搬一下么?”
“可以。”
赵嘉婉趁木里潇捣鼓支架的时候,默默把一条宽大的矮榻推到了先前坐着的地方。
听见她骤然发问,忙不迭地过去帮忙。
见她一脸纠结不安的样子,双手把外侧边框的上下两角端了起来。
重量说不上轻,但也的确不重。
二人几乎是同时抬起,压力均匀地传到了手臂上。
“木姑娘,小心脚下。”
赵嘉婉几乎是在抬起时,就忍不住出声提醒。
“嗯,好。”
木里潇口中随意一应,小心翼翼地挪着步伐。
把架子抬到矮榻上,又合力将它的支撑腿展开,才总算把展示架放妥当了。
经卷铺展在上面,留下大片空余。
这个高度坐在地上,刚好一抬眼就能看清上面的字迹。
赵嘉婉从堆着的坐垫那里抽出两个蒲团,摆在已经铺好的毯子上:
“坐吧,木姑娘,要不要坐近点儿?”
脸上绽出和善的笑。
这笑容让木里潇有些别扭,不由得暗自腹诽:
这是我的闺房,又不是你的,干嘛这么轻车熟路…
但表面还是乖巧顺从了一句:
“没事儿,赵姐姐,咱跟你坐一块儿就成了。”
“好。”
赵嘉婉垂下眼去,长长的眼睫微微翕动。
清清嗓子,一句一句温声念诵起来:
“上清紫霞虚皇前,太上大道玉晨君…”
“闲居蕊珠作七言,散化五形变万神。”
“是为黄庭曰内篇,琴心三叠舞胎仙。”
“九气映明出霄间,神盖童子生紫烟。”
“是曰玉书可精研,咏之万遍升三天。”
“千灾以消百病痊,不惮虎狼之凶残,亦以却老年永延。”
木里潇细心听着,对方读一句她就跟一句,虽然她不明白这些内容是什么意思,小腹处却渐渐热意奔涌,流经她的四肢百骸。
这感觉一遍又一遍冲刷着她,让她内心达到一种纯净的平和,似有坚实温暖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浸润其中。
她小小声念着,渐渐染上虔诚专注的表情,读到最后一个字音时,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
就这样反复诵读了半个时辰,直到木里潇记的牢了,赵嘉婉才开口打断这种近乎神圣的氛围:
“今天就念到这里吧,辛苦了。”
接着走到不远处去,起身舀了杯奶茶给她。
她双手接过奶茶,轻轻道了声:
“嗯。”
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
——入夜。
赵嘉婉躺在床上,衣襟内夹着木里潇交给自己的信笺。她本想趁着明日,木里潇不在时再翻阅查看,终究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毕竟弦歌是打小跟在自己身边的侍女,许多事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样的人,哪怕对自己没什么帮助,她也会念几分旧情。
可是…木里潇还睡在旁边…
赵嘉婉霎时犹豫了。
这个姑娘有多敏感,赵嘉婉是领教过的,倘若自己冒失离开,只怕一起身,对方就会睁眼。嘴上楚楚可怜喊着:“赵姐姐”,扯住她的衣袖不让她走,然后搂搂抱抱一阵子才放开。迷迷糊糊间,好像自己是个负心汉,要抛下她远走高飞似的。
想想就让她无可奈何。
何况她们昨日还有了那种关系…
算了,这信,明日再看也不迟。
赵嘉婉打消念头,阖上眼入睡了。
阿落和黎瑶也不知怎么样了,希望她们平安无事才好。
黎落和黎瑶在阴冷的地牢内,止不住地打着哆嗦。这里很干净,没有蚊虫灰尘,还会有人定期打扫,顺道检查一下木枷之类的器具是否损坏。
可这不见天日的环境,让两姐妹总觉得不安宁,好像自己变成了诸多白菜中的一颗,静静地躺在地窖内,等某个人拣选着吞吃入腹。
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她们戴着木枷,拴着脚链,窝在墙边想把身体缩起来,手腕却一直僵着,只能挂在胸前。
身上的银围帕之类的都被收缴上去,仅剩一件黑色纱裙穿在身上。
贴身的纱裙根本无法抵御这样铺天盖地的寒气,凉丝丝地往脚底里钻。
黎落却没什么抱怨,静静地望着深不见底的黑暗,心想这附近肯定有通风口,只是不在她们头顶,她们感受不到而已。
像尊屹立不动的人俑,不过面色苍白一些。
她有些担心自家妹妹会在这样的环境下崩溃,便想找个话题分散一下黎瑶的注意力,结果她还没开口,黎瑶就开口了——
颤着牙关,强打精神和她没头没尾地硬聊:
“姐姐,那个木里潇…是不是觉察到什么了?怎么突然…把我们抓起来?”
心里甚至想着:
干脆撒点儿蛊卵把那些人都放倒得了,干嘛在这里活受罪?
愤愤地盯着她的侧脸。
她却很镇定,连头都没有扭:
“无所谓,小姑娘家耍性子而已,不必放在心上。重要的是小赵公主对我们的态度,少城主爱耍性子就由她去吧。”
——阿瑶还有心思找自己说话,应该是不会崩溃了。
凭着对自家妹妹的了解,黎落的面部表情放松下来。
出去以后,至少要和小赵公主见上一面。至于找东西的事…先缓一缓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