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学,是芝起了个大早。一路上,她总听到有喜鹊叫。可在小区里走了一圈,也没看到那只脑瓜上掉了毛的喜鹊。
有时候,是芝晚上会偷偷藏点剩饭和肉沫放在窗台上。可隔天起床,那点剩饭还在,没有鸟经过的痕迹。
她到班级时,里面空无一人。今天排到她和孟浮桥值日,但她根本不抱希望会见到他。
她早就从季芙的嘴里听说过,谁和孟浮桥排一起值日就是倒了大霉,因为他从来不做值日。
说话时,季芙有意无意看她一眼,有种幸灾乐祸的味道。
是芝放下书包,习惯性打开窗户留条缝。窗户有点卡,她弄了半天也没弄开。
正当她打算放弃的时候,一只手撑在上面,很轻松推开了窗户。
是芝推了个空,差点扑出去。好在那只手托住了她的胳膊,她抬头,就看到那一双水波潋滟的桃花眼。
清晨的光线不算明朗,她进教室也忘了开灯。漆黑的眼睛看过来,神色漫不经心。可她心虚,总觉得最隐蔽的秘密要被他看见。
她想转移视线,去看他浓黑的眉毛,又看他挺拔的鼻梁,最后焦点落在那双唇峰清晰的嘴唇上。
看哪里都不妥,心跳越发夸张。
是芝胡乱推开了他的手,扶着桌子站好。她抿唇屏息,孟浮桥却抬手,在她的额上拨了拨。微凉的手指触碰到她的皮肤,她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男生仿佛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哧地笑出声。
“躲什么啊。”孟浮桥摊开手,指尖上躺着一只黑色的小虫。
是芝胡乱点了下头,竟然连“谢谢”也忘记说了。她拨了拨刘海,连忙垂下视线,盯着天蓝色的课桌。
心脏带着脉搏一起鼓噪,她的耳膜有些胀胀的,奇异的感受让她不敢再看孟浮桥,生怕自己不寻常的表情随着视线传出去,被他捕捉到。
大门突然被推开,脚步声和调笑声传来。是芝抬头,看到了属于孟浮桥小团体的其他三个男生:张麟、丁度和霍许。
霍许和她是初中同学,两人只是点头之交。即便在江城一中再遇,彼此也是那种看着眼熟但从未打交道的同校生。
此时再看霍许,男生长高了很多,细瘦的胳膊变得健壮,原来遮过眉毛的刘海也没有了,变成了寸头。
这三个男生,虽然他们什么也没说,但身上或多或少都沾染了孟浮桥的影子。
张麟总和孟浮桥穿一样的球鞋,丁度学着孟浮桥买了件同款黑色卫衣,而霍许和孟浮桥理一样的寸头。
明明是最不喜欢和别人相似的高中男生群体,却有意无意模仿着孟浮桥。
张麟将书包往课桌上一甩,“桥哥,愿赌服输,我干吗啊?”
“包干区清洁。”孟浮桥比了下拇指,指外面的走道。
“我呢?”丁度问。
“教室扫地。”
“我?”霍许出声。
“拖地。”
正准备去拿扫把的是芝怔在原地,半天反应不过来。等到卫生角的东西被瓜分干净之后,她才意识到一件事。
这群人来这么早,是为了值日?
她看着懒洋洋靠在墙壁上听歌的少年,他的眼皮耷拉着,双手环胸,一脚踩在她的座椅横杠上。另一只长腿收在课桌下,白色板鞋上挂了个金灿灿的小王冠。随着节拍,小王冠时不时轻轻晃一下,几乎要勾走她所有的注意力。
是芝空着手,看着班上另外三位男生满场飞,心里自然过意不去。
她轻声问:“那我干吗?”
她以为双耳都被堵住的男生听不到她的声音。哪知那双桃花眼突然看了过来。孟浮桥说:“黑板,擦一下。”
望着那块干净到可以反光的黑板,是芝哦了一声,手足无措。
是芝想了想,把讲台上的粉笔盒整理了一下,将断掉的粉笔头都收走。她蹲下身从讲台下面拿新粉笔时,听到张麟和霍许在走廊边做清洁边聊天。
同班快一个月,她很清楚张麟喜欢聊什么。他的爱好就两个,球鞋和女人。
他对女生是真的体贴,有时会买糖分给女同学,在校外过马路,也会把女生拨到没有车的那一边,教室饮水机换水他也不让女生动手。但他脑子里的东西又是真的很下流,话题总离不开男女之间的事情。
接触到张麟之前,是芝很难相信这两者是可以结合在一起的。
她换好粉笔,去门口倒垃圾时听到了张麟的话:
“你周五没去不知道,他们叫的一个公主那真的是胸很大,还没穿Bra。她让我摸了一下,那手感……”
话没说完,霍许重重咳了一声。张麟刹住话头,一手撑着扫帚,冲是芝说:“没注意这里还有个女同学,你就当没听到啊。非礼勿听。”
刚才的话对是芝来说真的冲击很大。她连头都没敢抬,倒完粉笔头之后,脑子好像缺了根弦一般,就这么倒退着走进了教室,还轻轻把大门掩上了。
外面安静了一瞬,然后两个男生一齐笑出声。低声肆意的笑声惹得是芝更不好意思了,她蹲在讲台下面,半天都没敢站起来,只是手无足措地藏着。
是芝觉得自己快要被窘迫感给蒸透了,太尴尬了。
为什么她不能淡定一点假装什么都没听到直接走进来,为什么她要倒退着回来啊?
她拼命拨弄着眼前的刘海,希望自己一闭眼再一睁眼,笑声不见了,刚才的事情也被遗忘了。
可当她再睁眼的时候,大门被打开,张麟也蹲在门口。他故意学着是芝,伸手把自己根根竖直的头发压在额头上当刘海,然后掐着嗓子说:“小是同学,你好可爱啊。”
是芝被他逗到无话可说,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下意识的,她想将红透的脸藏起来,于是像鸵鸟一般,将整张脸埋在了膝盖里,还拿手将自己圈起来了。
太丢人了。
她不敢抬头,却听到张麟发出了一声痛呼。是芝被声音惊动,悄咪咪露出一双眼睛,发现张麟捂着脑袋坐在地上,而他的脚边,落着一本打开的语文书。
封面摊着,扉页上还有几个字。
“是芝 芝士”
是芝像是被那四个字烫到,她慌忙起身捡书,然后问了一声:“你没事吧。”
张麟的额角被砸红了。有那么一瞬间,是芝觉得自己看到了他眼底酝酿的愤怒。但他闭了闭眼,又一切如常。
还是那个活跃的少年。
张麟坐地上,赖皮一般。他看着是芝,脸上露出痞笑,“不好,要你扶才能好起来。”
是芝被架在那里,她退也不是,把他扔在一边也不是。看到他额上的红痕,她又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于是是芝甩了甩校服袖子,将自己的左手整个儿缩进去,然后递给张麟。她说:“你扶着我的手起来吧。”
张麟眼神微微一顿,脸上露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微妙表情。是芝形容不出来这是什么意思,真要说,大概就是发现外星人真的存在。
他刚要伸手,一只手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拽了起来。
孟浮桥将他抵在门上,说:“正好,我把你扛医务室去,顺便去那里睡个早觉。”
孟浮桥的脸上带着起床气,沉沉的面孔看起来特别凶。张麟连忙摆手溜走,实在不敢惹他。
是芝讪讪收回手。她知道自己是被骗了,但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更好的方法处理。
孟浮桥淡淡扫了她一眼,接过她手里的语文书扔回座位。他问:“七点半到了吗?”
是芝踮脚看了眼班级后面黑板上方的挂钟,七点半差一分钟。
她点头。
孟浮桥抬脚往外走去。
她垂眸,看到自己的满手白灰,忙不迭往女厕所的方向跑去。两人的身影朝着相悖的方向离开,好似永远不会有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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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芝半路遇到英文老师,老师要她去印务室领材料,说是第一节课要用。再回班时,同学已经陆陆续续到了。季芙也来了,扯着张麟在走廊上讲悄悄话。张麟瞥到是芝投来的眼神,他想和季芙拉开距离,却被女生揪住袖子。
季芙问:“他今天来这么早干吗,是不是扈微也来了?”
周五在KTV唱歌时,几人玩国王游戏,孟浮桥抽到国王牌,随便点了三个人。张麟摩拳擦掌等待他的指令。孟浮桥抱臂,懒洋洋靠在软皮沙发上,长腿搁在茶几上。
他说:“周一七点,八班见。”
张麟傻了,这是什么游戏?
但孟浮桥发了话,他又不好意思拉下脸追问,比了个OK的手势。
没想到孟浮桥是喊他们来做值日的,原因是数学老师喊他周一来做套题,老黎听到了,还特地叮嘱他早上有值日。他不想干,就把他们一起叫上了。
“你傻逼吗?周五聚会的时候喝多了?”张麟有点不耐烦。
“你冲我发什么火啊?”季芙莫名其妙,更用力拽他衣服。
见是芝轻皱了下眉头,转头回了班。张麟莫名恼了。他将校服外套整个扯下来扔季芙身上,说:“爱他妈拽就送给你拽。天天问问问,烦不烦啊。”
说着,他转身回教室。
季芙觉得很没面子,她站在张麟后面喊:“你是不是欲求不满啊,一早上跟我吼?我就是问你几句话,我问错了吗?”
张麟没搭理,直接回了座位。
是芝看着季芙将张麟的衣服扔在门口,气呼呼回了座位。她有点坐立不安,马上校值日生要来检查卫生了,要是被查到乱丢校服,比包干区没做卫生还要糟糕。
她坐不住,起身去前面捡校服。季芙看到她的动作,吼了一声:“是芝你敢捡!”
校值日生已经来了。是芝不希望自己值日的时候出岔子,她将衣服捡起来抖了抖,确保上面没有灰尘后,赶紧送到了张麟旁边。
她轻声说:“麻烦你穿一下外套,校值日生要来了。免得扣分。”
张麟本来还气着,可对上她祈求的视线,心里的愤怒像是被扎了小孔的气球,丝丝往外吐气,胀得满满的火也消了。
他接过衣服穿上。是芝也溜回了座位。
季芙还在那里喊:“是芝,我记住你了。”
声音很大,孟浮桥被吵醒了。他右手食指屈着,在桌上轻扣了两下,原本嘈杂的环境安静了一瞬。
“吵什么?”很不耐烦的声音。
见识过孟浮桥起床气的是芝小心翼翼往外挪了挪,生怕被波及。
季芙不说话了,她趴在桌上,双手环住脑袋,肩膀一耸一耸的,看起来好像在哭。
孟浮桥看都没看,随口问:“还在早读?”
“是的。”是芝瞥他一眼,男生应该是睡迷糊了。
他嗯了一声,将之前去办公室领到的数学试卷摊开,从包里翻出是芝的蓝色水性笔,拔开笔盖。
孟浮桥伴着后面隐隐约约的哭声,开始写起了试卷。
是芝越发看不明白。
他对季芙好,她在后面哭也不闻不问;他对季芙不好,他又是为了她来八班、还记得她的口味给她买酸奶。他很冷淡,但他唱歌的时候自有几分深情。说他无视纪律逃课,他又不会让她一个人做完全部值日。
有种疑问慢慢在是芝的心底发酵,她觉得身边的孟浮桥真的让人捉摸不透。
他像个立体的谜,拆解一面,还有一面,永远不会让人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