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淡如心头大震。
她没想到兰真道人会问出这个问题,更没有想到她的答案竟然是……
光屏之中,她眉眼之中的慌乱已经被捕捉,在这样毫无危险的问题之中能露出这样的神色,答案不言而喻。三个长老彼此对视,最终齐齐盯住了她。
围观的弟子已经炸了。
“不会吧?虞师妹是被夺舍了?”
“难怪会答出这样的相反的回答,要是夺舍的话,岂不是又要审别的?”
诉真领域之中死寂良久,终究女子的声音低低道了一句:
“是。”
三问已过,诉真领域消失,虞淡如也因为脱力昏迷了过去。
诉真领域已经问清,虞淡如并不是同魔修勾结,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不是被掳走,而是自愿跟过去的,但仅仅就是这不是同魔修勾结这一点,就足够让她洗清罪名了。
只是并不知道朝她扔烂菜叶和臭鸡蛋的同门会不会因此愧疚,并不知道之后会不会还会有人揪着此事不放借机嘲讽。
岑雪怀抱佩剑站在巍峨的烟海楼上,看着下面攒动的人头,离得太远只能看见一个个黑点,像极了一只只雨天到来之前的蚂蚁。
她收回目光,盘膝坐下,打开酒坛,深深饮了一口。
“并无大碍,她想死都不是那么容易死。”白寒诊过虞淡如的脉象,转向兰真道人,“兰真师姐做事还是这样不知轻重。大乘期威压,岂是她一个炼气期可承受的?”
兰真道人擦着古琴,这是她的本命灵器,名唤碧绮,她也自知她并未收力,是她自己先入为主,险些冤枉了无辜弟子。
一旁的洛尘长老幽幽插言:“小白你这样说,莫不是在自报家门说你自己,你那日拿小虞试药时,可未见有过丝毫怜惜。论不知轻重程度,不过彼此彼此罢了。”
白寒:“……”
兰真道人:“……”
一句话骂了两个。
洛尘长老总有一种能够瞬间把火力集中到自己身上的天赋,现在苏辞归长老不在,只有掌门这个老好人能站出来打圆场。但奈何掌门的威严在这一众老不正经的长老面前毫无效果。
只是现在在邀月峰,几人不好就地斗法,亦不能失了分寸相互泼茶水,便也还算无事。
洛尘摇着扇子,习习凉风于房间内徘徊。
“既然并非投奔魔修,那小虞额角的魔印从何而来。”兰真道人想起此事,眉心微蹙。
“魔印?哪有魔印?”
明明被押回宗门时候有弟子用留影石拍下,虞淡如的左额角确实有一枚魔印,可三长老会审之时,谁也没见那枚魔印。
一时间,整个房间的目光都朝着白长老投去。
面对询问的目光,白寒只是起身,甩手离去:“该到给萧师姐熬药的时候了。熬药的被你们弄晕了,还得本座亲手来。”
*
“你明明有她勾结魔修的证据,为何不献上去?这样便能除掉她。”
“我为何要除掉她?”
抱琴峰桃花林之中落英缤纷,因兰真道人素爱于此抚琴,因而此地常年落花簌簌,如雨如雪,一年四季并无凋零。
“你应该除掉她的。”十一急了,“要是你拿出那一段虞淡如和夜殊的对话,他们不可能不相信你。”
“师尊的诉真领域都探查不出来,你为什么觉得他们会相信我?”许秋菁平静地反驳,“十一,我知道你选中我,需要从我身上汲取气运之力来运转。但你应该也知道吉人自有天相,真正的气运并不是使用下作手段去争去抢。”
“你!”
许秋菁模仿着兰真道人那样盘膝而坐,轻抚琴弦:“况且师尊已经问过了,她并非同魔修勾结。”
“可是你明明都听见了……”
“言语并非真实,因为各种隐情言不由衷的很多,若是只凭着话语便能断罪,只怕天下人都乃罪人。”许秋菁目光略一凌厉,看向一个方向,她看的那个方向若是有旁人在场只会觉得她看向虚空,但唯有许秋菁知道自己正在看的是什么。
“十一,你不用再说了。我知道我应该做什么,若是有罪之人我不会包庇,若是无辜之人我也不会栽赃,我许秋菁不是这样的人!”
*
这件事引起的风波颇大,风言风语半个多月还没停息。有不少甚至阴谋论出了抱琴峰峰主刻意包庇之说法,一时间传得有鼻有眼,满城风雨,甚至有群情激奋跑到掌门烟海楼下抗议的。
这一日,早课还没开始,但讲堂大半内门弟子已经坐齐了。毕竟这节早课是赤霞峰峰主苏辞归长老亲自授课,机会颇为难得。
“那天那事,你们说不会苏长老也掺和了吧?”
“感觉苏长老和洛长老都不能说和此事毫无关系。”
就在他们一边传着越来越离谱的阴谋论,一边翘首以盼苏长老上课之时,赫然从门口闯入了一个劲装少女,少女往讲台上直接丢了一颗圆滚滚的人头,吓得胆子小的内门弟子直接尖叫了出来。
要知道上清仙府内门弟子待遇极好,就算不用做任务只靠仙府内兼职养活自己也绰绰有余。在场内门弟子很大一部分几乎连个蚂蚁都没踩死过,更遑论杀人?
岑雪冷冷扫过这些畏畏缩缩往后躲的内门弟子,重新捡起了夜殊的人头,用黑布包了起来。才让讲堂里的尖叫平息下些,但看着岑雪怀中那一颗被黑布包着的球体,众人还是一阵瑟缩。
“有人看清这是谁么?”
她游目扫向整间讲堂,见无人说话,又伸手去解开黑布,坐在前排有大胆的弟子见状,瑟缩举手:
“是……是夜殊。”
“既然魔修已经死了,你们剩下的话就可以停了吧?”岑雪重新将黑布裹紧,沉声问,“在背后妄议长老,诬陷同门,搬弄口舌。上清仙府规矩真是越来越松,既然长老们不管,我这个执事就来管管。”
“还是要我天天诛杀一魔修,割下头颅扔到你们面前?”
讲堂之中鸦雀无声。
岑雪走得很快,但给众弟子的震撼绝不小。以至于姗姗来迟的苏长老发觉这是他数百年上课最安静的一场,他回去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是为什么。
总不会是他今日的形象过于英俊把弟子们镇住了吧?
“她是不爱欠人情的性子。”
此事是柳青讲给虞淡如的,柳青时常过来送药,一来二去两人就熟识了。柳青提起岑雪这几日闹的乱子,不由得感叹:
“上清仙府百年来,这样脾性之人着实不多。岑师妹算是一个,再追溯以往,听我师尊说,年轻时候的萧师伯算一个。”
“我师尊?”
柳青点了点头:“我也只是听我师尊提那么一嘴,不太清楚为何,我师尊一直不太讲萧师伯年轻时候的事。”
她的目光不由得落在虞淡如佩戴的长命锁上,神情颇为羡慕:“萧师伯是真的很喜欢你。”
虞淡如下意识摸了摸长命锁,长命锁纹路鲜明,在指尖刻下深深的压痕。
“这长命锁之上,有萧师伯魂念的痕迹,保你魂魄不灭。这种术法使用条件极为苛刻,一辈子只有几次机会,一般只有对深爱之人才能用。就连我师尊,也不会对我用。”似乎觉察到了自己话语之中有歧义的地方,白寒清了清嗓子,纠正道,“深爱并不只是道侣之间,父母、手足、师徒之间的爱也可以缔结。”
其实不用解释的,要是非解释了还给她一种奇怪的想法:萧蕴月为何要对她缔结这样的长命锁?她何德何能得到萧蕴月这般宠爱?
晚间时分,虞淡如进了萧蕴月的房间,像往常一样替她清洁身体,萧蕴月还没醒,她要做的便是替萧蕴月擦拭伤口渗出的血和泌物,以免感染。
她忍不住凑近注视着萧蕴月的脸。
两弯黛眉是很温柔的走势,含烟罥雾,像是山水画的大师很细心地工笔绘出,双眸安静地闭着,更加衬托了睫毛又密又长又卷翘。秀鼻微挺,嘴唇小巧,现在虽然伤重还是不见血色,但也很容易想象到她未受伤前唇色红润,明眸善睐的模样。
最点睛之笔的还是那眉心的一点朱砂,本就是温柔的相貌,这一点朱砂艳而不妖,娇而不媚,凭空为她添了一抹慈悲,极容易想象到她执剑而立的飒爽英姿,又能想到她救苦救灾之时菩萨低眉。
这样的相貌,足够让她心神凌乱,她连忙收住自己飘忽的意念,攥紧了长命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