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一,诸事皆宜。
若说贵族世家纳妾是常见之事,远道不说,近者便是贾赦、贾珍接连抬妾室进了府都不下十次,或许是太过于频繁,作新郎官也没甚激情,更不提置办礼节的正房太太。
王夫人当初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置办丈夫妾室的礼节,碍于面子而要表现贤惠大度。
今日却不同,王夫人有意拉扯彩燕成为了周姨娘,其一彩燕非趾高气扬的小人,其二堵得住族内长辈见贾政后院单薄而赐小妾,其三为了贾政外出任时有人伺候。
自从从仙境梦醒后,王夫人的执念只在贾府子女们身上,这包括了赵姨娘所生的探春及贾环。对贾政自是没了以前那份偏执,反倒是共同育娃、扶持贾府的合伙人一般,所以只要能令府宅安乐、强大之事,她都愿意去做。
王夫人先是命人将侧边的小院打扫,门窗、桌椅板凳、洗漱用器一一都换了新色,作是周姨娘起居室。一切按婚庆布置来,从走廊至堂内都挂上了花灯,屋内添香烧炭,几个大箱子里装着刚采买的铺盖细软衣裳鞋袜,梳妆台上则是金银首饰皆有,春台上堆满美口甜食、各式果蔬、甜水好茶。
壁上悬挂着书画,一连粉色红纱从堂中向四处延展,往内一瞧,绣着鸳鸯戏水的粉色床纱正拢在两侧,其中正坐着梳妆打扮得格外亮眼的彩燕,上穿粉色对襟罗衫儿,下着浅粉色拖泥妆花罗裙,一双精致可人的绣花鞋匿于其中。
床旁立着的喜娘喊了一声‘吉时到’,只见彩燕红着双颊起身,伸手给喜娘搀扶出屋,低头进了小轿坐定,伴随着喜娘的唱和声,轿子旁的小厮便开始撒起铜钱,惹得西院的丫鬟、婆子眉开眼笑地抢起铜钱来。
热闹地抬轿走了几圈,彩燕便由喜娘再扶下轿,进了屋子朝拜天地后,连着去到王夫人院子里,各处依旧张贴大大的喜字、垂吊着花灯各式,显得格外的喜庆。
王夫人妆扮得体大方,早已端坐在厅上座,而喜娘拿过褥子至彩燕来行礼,只见彩燕磕了四次头又端着茶水,喊了声:“太太,妾身拜见,愿太太福寿安康。”
“既进了门便是一家人,往后不必拘束。”王夫人笑着喝下了茶水,脱下手腕处的金镶玉镯子往彩燕手中戴。
彩燕红着眼眶,深深朝着王夫人鞠躬,坦诚道:“妾身愿尽心侍奉太太,绝无半点怠慢,亦不有二心。”
王夫人笑着点了点头,开口道:“你与我去见过老太太,也算是礼成。”话毕,让彩鸳、采儿、惠儿几个大丫鬟拖起托盘,每盘上头摆着各种样式的银锞子、铜钱,与府里上下一同喜乐。
前头王夫人带着彩燕去贾母处,后头一众下人推搡左右跟随着,只为抢得路上抛撒的银钱。
见过了贾母后,今日热闹非法的纳妾礼便告一段落,王夫人也有意让采儿等人在东西院小隔门那派发喜糖,待采儿回话道是蓉娘屋内三等丫鬟也领了喜糖走,这才放下了心。
要说王夫人确实有意要助蓉娘在东院立住脚跟,而铺垫蓉娘的身份背景,便是想抬起她与邢夫人龙争虎斗。
其实一开始王夫人想的是从贾赦身边的姨娘入手,细想后觉得不妥,一是贾赦小妾常年在邢夫人淫威之下早被拔了爪牙,丝毫无斗志可言;二是贾赦小妾并无与邢夫人利益冲突,根本上便难以入局。
最后一念想到贾赦外室蓉娘,前段时间被邢夫人闹腾过后,依旧能占有贾赦心中一席之地,可见此人手段了得。况且蓉娘曾经被邢夫人所伤,必定怀恨在心,奈何她的身份不清白。
当王夫人知道蓉娘的丫鬟月云在药铺悄悄买了安胎药,加之见面时蓉娘无意有意护着肚子的动作。王夫人认定蓉娘怀了贾赦骨肉,如今贾赦年近四十却只得一儿一女,若蓉娘能安然诞下新婴,岂不是给蓉娘一次反击邢夫人的机会?
若是利用蓉娘来对付邢夫人,只需要洗清蓉娘的身份。
王夫人一步步下棋布局,便是为了让蓉娘在死气中寻得一丝希冀。望着西院如此热闹迎姨娘,反观蓉娘进府时的死气沉沉,难道还不能触动到蓉娘的心?
而王夫人并不需要一个与她齐头并进的伙伴,她只需要点燃蓉娘心中的那团火,以人心利益去驱动,远比花言巧语劝服来得深刻。
正想着事时,忽闻林之孝跑来道:“太太,刚得消息,大姐儿撂牌子,要我们夜里去宫门处接回。”
王夫人满脸不可置信,随后露出十分惊喜的笑容:今日果然是个好日子,前脚办了喜事,后脚便得了好消息。
先是连忙唤周瑞家的去安排车马,又转头想起通报消息的人,便问:“递消息的是何人?可请茶水候着吗?”
得知林之孝留不住来人,说是要跑其余府上通报不可久留,接过林之孝给的二十两银子便走了。
这时周瑞家的连忙赶来,一听是要去接元春回家,又看王夫人喜悦之色,笑着去安排人马。
王夫人问:“你可报老太太?”
林之孝忙答:“已回过老太太,老太太先是愣了下,随后便问是何因遣回,那递消息的人未说,小的也答不出来。”
这下王夫人高涨的心情渐渐降了下来,元春进了宫若留下,她心里不安,但因某些道不明的原因遣回家中,就怕以后元春不好婚配。
儿女之事,无论大小,皆由父母牵挂着。
王夫人等不及细想,再次前往贾母处商谈此事,直到听闻贾母已遣人询问后,才稍稍安了心。
等到元春回到府上时,已是敲了一更,只见从角门至王夫人院子一路上,灯火通明,一众人浩浩荡荡前行。
虽是寒气逼人,却耐不住王夫人心中焦急,直立在院子处探首以望,终在见到一抹鹅黄色大衣时,眼角不禁落下一行热泪,向前一揽,哭道:“元儿,娘好生想你。”
元春也哽咽诉说了一番,将近日思家念母之情一一道出,倒是彩鸳几人连忙哄住她们两,生怕在寒夜中冻伤。
母女初见哭得伤心,半分听不入耳,渐渐有些寒意侵身,王夫人才回过神来,搂着元春便往屋内去,丫鬟早早烧好炭火,暖好手炉脚炉递给王夫人两人。
直到身子暖和后,王夫人才笑着说:“明日请来可卿再来家里,好生一起庆祝。”
元春净过面后,问:“妹妹为何家去?”秦可卿自认了王夫人作干妈后,便常住在贾府,倘若秦家无事,可卿自是不会家去。
王夫人才说起秦可卿认得幼时走失的姑姑,又亲上加亲的事,故让她回家热闹一番。
听闻秦可卿多得一位姑姑疼惜,元春自是欢喜,随之又讲了几件与宫里的事,无非与秀女一同起居的小摩擦,说着说着又低下声量:“就是女儿知晓离宫,想起娘说遇难时打开锦囊和女诫书,甄二姐姐期间颇为照顾女儿,女儿便做主转赠了她。”
王夫人笑着摩挲了下元春的发鬓,道:“无碍,甄二姑娘在宫里,自是有用上之道。”两人又是亲热了一番,这才依依不舍回了屋去。
次日,元春梳妆完毕,白日才看清王夫人院子一番喜庆布置,心中疑窦不已。直至去与王夫人请安,见彩燕梳妆成妇人发髻,又闻丫鬟婆子唤她周姨娘,这才发觉:原是彩燕成了周姨娘,怪不得张贴喜庆。没想到自己进宫不久,这家中便发生如此变化。
而秦可卿早早便被接了来,与元春哭搂了一阵子,才一同见了贾母,感伤场景自是不必多说。
只是没料到的称病不出已久的邢夫人,知晓元春被刷下来的事也屁颠屁颠来见贾母,似乎想让大伙想起她说得没错的事。
元春离家一段时间,自是不知邢夫人所作所为,倒是看贾母甩也不想甩邢夫人,不敢表现热切之情。
要说马道婆一事早断了案,至于邢夫人参与多少都洗刷不了这罪。马道婆主谋害了贵孙自是伏法,虽说未成气候却也被发配去寒苦之地,小童协助也入了牢狱,京城最不缺八卦传播,不多会儿便都断了马道婆观里的香火,观里的人一哄而散,不知流向何处。
邢夫人见无人搭理便觉得无趣,突然秦可卿朝她见了礼喊了声‘姑太太’,贾母虽是不想搭理邢夫人,却耐不住管教之心,笑道:“可卿如何唤错?你大姐姐离府比你还久,都不至于唤错。”
秦可卿张大了无辜的双眼,将她姑姑当了大老爷妾室之事一一道出,末道:“如今双层关系,孙女倒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才好,求老太太指点。”
贾母闻言,讶声问邢夫人,才知道东院闷不吭声干事,又不告知她一声,于是生气道:“既然如此,以后东院之事莫告知我。”
要是说贾母偏心缘故,大抵是相互的,就算是贾母有心待大房,也不见得大房有心待贾母。
自此,贾母对贾赦一家彻彻底底寒了心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