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厌在屋檐处守了一夜，甩了甩雪蒙蒙的头发。

“吱呀——”

门被里面的人打开，萧见瑄脖子上缠着两道长条衣带，像是现从中衣上撕下来，缠上去的杰作。

雾厌呆了两秒，“主子，你的手上怎么有牙印？”

萧见瑄皱眉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虎口处，赫然是一排鲜红的牙印，可见咬的人，牙口不错，也确实用力。

萧见瑄回忆了一下，昨日她就捏了捏母蛊，裴淮就疼得脸煞白，死命地咬着自己的唇，都咬得破血了，她伸手去阻止，却被咬住虎口。

血残留在裴淮的唇齿间，裴淮愣了一下。

还没在痛中清醒过来，头就被萧见瑄硬扳过去，一睁开眼，嘴里的血腥味更浓烈了。

这人竟扣着她的头，让她咬自己。

真是疯了！

裴淮挣开萧见瑄的禁锢，平日冷淡的薄唇染上鲜红，显出平日里难得的艳丽妩媚，萧见瑄觉得嗓子莫名很干，但也只把人放在自己身边，“痛的话，可以咬我。”

让萧见瑄失望的是，裴淮紧闭着双眼，咬着牙，身子会微微发着抖，面上疼得冷汗连连，煞白一片，只有那嫣红的唇，看起来才勉强有些气色。

萧见瑄指尖挑起裴淮的一缕散发，了无生趣地转圈，转了不知道多久，裴淮的头发有些不堪重负，断了一根。

萧见瑄拿着根断发，看了很久，明明头发这么软，心却可以那么硬，让人生异。

两个人就这么和衣而睡，待了一晚。

萧见瑄打了个哈欠，恹恹地把怀里的绢布拿出来，滑凉的触感，仔细一摸，能在中间摸到一个突出的字——巫蛊之祸。

很久远的字词，萧见瑄再次看到时，眸里的风暴逐渐加深。

民间第一次出现巫蛊之祸的字眼，还是在尚未亡国的虞国。

听说书人讲，虞国皇帝喜美人，爱酒肉，整日待在皇家园林里，贪欢晌午，有一日他最喜欢的妃子，快乐着，快乐着，就断了气。

皇帝被吓得不轻。听说自此都很难再威武。

这件事情后，皇帝整日郁郁寡欢，忽而有一群白衣飘飘的道士，还都是美艳无双的女道士，拜礼求见大虞皇帝。

皇帝一听，高兴地站了起来，赶忙把人请了进来。

这群女道士自述自己是蓬莱山上的道士，出山历练来此拜见君主，还十分有礼貌地给君主带了一颗仙丹，吃了就排浊清垢，让身体回归自然，回到最好的状态。

皇帝更高兴了，心说这不就是我当下最需要的吗。

但女道士悠悠婉转地请求，请陛下在她们中间挑选一位女道士，留在身边。

皇帝乐不可支，他都想一挥手全选了，但理智犹存，矜持地选了一个样子最美艳出众的女道士留在了身边。

皇帝吃下仙丹，身体果然如女道士所说，慢慢变好，甚至比之前更好。

女道士蓝鸢性子很冷，但又很热情。

很快，蓝鸢怀了孕，生出了一个女孩，那群女道士又从蓬莱山上来到了大虞国，这次，她们不是来送仙丹的，而是来抢孩子的。

皇帝震怒，发号三千士兵将其拦住，然后命令他们把人扔出去，不准再踏入虞国一步。

皇帝发完怒再去找蓝鸢的时候，却发现人不见了，躺在玉床上的只剩下了他的女儿。

皇帝下令，侍卫找了三遍，连片影子也未发现，皇帝伤心欲绝，把三千佳丽遣散，不留一人，在心底默默渴求。

最后蓝鸢拖着一身的伤回到了皇帝的身边。

正常的故事结局应该是两个人在一起美好地生活下去。

可是，大虞国安稳了十来年就开始一劫接着一劫往下落，跟飞升修士渡天劫似的。

先是大旱三年，草木不生，万物凋零。

接着又是洪水泛滥，肥沃的土地，孕育生命的地方被带走了最后的肥泽。

北魏那时只是大虞国北边的小附属国，却在此时亮出獠牙，企图一举把这个羔羊吞进肚子里。

却没想到，最先咬住大虞国的不是别人，是蓝鸢。

巫蛊之祸，降临在了每一个虞国人身上，每一个吃过仙丹的权贵身上。

血从他们的耳朵，鼻子，嘴巴，最后从皮肤里喷出来。

皇帝最后变成了一摊烂泥，在崇元帝攻进来的时候。

罪魁祸首蓝鸢，最后不知所踪。

崇元帝与北魏帝两人合作平分了大虞国。

这场血腥无比却又没人知晓的残暴之刑，以一场春雨结尾。

而第二次，萧见瑄便是亲眼所见。

五岁被送出金陵，被送到女道士身边，也就是现在的血渊阁。

萧见瑄还没开口说话，就被喂下一颗药丸，没来得及咬就在口中化开了。

苦涩的药味充斥着她的口腔，萧见瑄那时候小小的，很矜贵，也很娇惯，被苦到了就会伸着手，问女道士要糖果。

领头的女道士是蓝鸢的师父，脸色如冰，抬手就是一耳光。

萧见瑄被一巴掌打得脑袋冒金星，晃眼地看着她，想跑却又被打了两巴掌给拖了回来。

女道士用木板把萧见瑄的脸顶起来，看着她脸上鲜红的巴掌，心情似乎好了很多，“你母亲命好，从小就有人护，到现在还是有人护，而你，呵！”

那声冷笑，挂在清冷自持的女道士轻蔑地嘲笑里。

萧见瑄像一块无用的货物被随手扔到一个类似于水牢的地方，那里有很多与她同岁的女孩，而对面的牢笼关着的却是凶猛的饿狼。

每到清晨露水滴答滴答时，水牢就会有细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们的心被塞满了惊恐与绝望，看着一袭白衣的女道士在水牢外，像挑选奴隶似的，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选中的幼小无力的女孩拎起来，带走。

剩下一群更加慌乱却无力阻止的孤女们，眼泪都已经流干了。

萧见瑄虽然害怕，但却知道害怕没有用，会探着头往四周打量，还没看清楚，就被一只手拉到后面，耳边传来小声的警告，“不想立刻死，就别耍小聪明，没用。”

萧见瑄沉默地回头，咬了她一口，眸色发红地看着警告她的人。

是一个不到七岁的女孩，头发很短，只够草草地扎着，眉眼藏着锋利的锐利，微微笑起来是不染尘埃的干净。

她不害怕。

萧见瑄收回獠牙，抬眸问，“我叫萧见瑄，你叫什么。”

对面的女孩对她的话并不感兴趣，收回被萧见瑄咬的手，就又坐在了最隐蔽最难以窥见的角落。

萧见瑄不放弃地跟了过去，“我是金陵的六皇子，你跟着我，以后就是我的护卫，你会有很多很多的好吃的。”

女孩笑了笑，很干净的笑容，浅色的眸子里照映着萧见瑄的渴望，她抿唇压低声线，“落到这里的人，没有以后。”

“我从没见过能从这里走出去的人。”

她说这段话的时候，语调忍不住往上，透着嘲讽。像是在这里待了很久的人。

萧见瑄无奈，却为了自己的小命使劲地贴在她身边。

第二天萧见瑄就知道那女孩的名字，叫梁青。

很干净的名字，和她的笑一样。

被带走的女孩，回来的时候，腿是断的，手臂也被犬牙撕咬下一块血肉，就连左脸也是鲜血淋漓。

嘴边的气也是有一阵没一阵，萧见瑄怔愣在原地。

梁青默默地走过去，就开始替这个重伤的女孩包扎。很熟捻的动作。

她趴在女孩旁边很久，也低声回应了些。

但夜里，女孩还是因为重伤失血断了气息，萧见瑄抹着眼泪问梁青，“真的走不出去吗。”

梁青没应声，却抱了她一下，温声说，“没关系，死亡并不可怕。”

“可是，我还有母后，父皇，他们都在等着我……”

萧见瑄把头埋在梁青的肩膀上，小声啜泣地幻想着，“父皇一定会来找我的，他最喜欢我了……”

梁青不忍打破她的幻想，闭了嘴，把口中的话咽了下去。

萧见瑄的幻想最后还是被打破了。

她被带了出去，梁青在她手上塞了什么尖物，她紧紧握住，像是在握住自己仅剩的勇气。

黑色的铁笼里关着一头雪白的狼，獠牙尖利，撕咬着铁笼，那铁笼上还留着被尖利咬破的损痕，它的身躯庞大如小山，比三四个带冠男性还要气势，兽眼一片血红，喉咙里的吼叫声围绕在萧见瑄的耳边，她都不用想，只要这个铁笼被打开，这头饥饿、凶残、贪婪的狼会毫不犹豫地冲出来把她撕碎。

老道士向女道士颔首，淡淡道，“你把这头狼驯服了，就能活。不然，小白可是一个礼拜没有进食了。”

“把笼子打开。”站在笼子旁边的女道士听话地将笼子打开。

萧见瑄血液冰凉，脸色苍白如纸，愣在原地。

铁笼打开的瞬间，那饿狼就急不可耐地往外面扑，它的眼睛里似乎看不到站在萧见瑄面前的女道士们，或者她们已经把这条饿狼驯服过了。

这条饿狼低吼一声，叼住萧见瑄，萧见瑄用手臂一挡，手臂就被那饿狼活生生咬下一块皮。

萧见瑄趁着饿狼吞咽的功夫往后跑去，却被后面的女道士拦住。

“十年前狼还是巫人的坐骑，到了现在，怎么成了避之不及的野兽。”

主人成了坐骑的食物，而昔日坐骑却成了主人的梦魇。

而萧见瑄的身后，赫然冲过来一只庞然大物。

来啦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