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野突然就愣在了原地。直到旁边的助理过来推了他两下，伏野才重新回过神，冲站在面前正盯着他看的沈雨上笑了笑。
这么巧？可是真有这么巧吗。
他刚刚怎么就没把那些干净漂亮的设计手稿跟沈雨上这个人联系在一起，是自己粗心大意没发现，还是内心深处其实还在莫名排斥着他的名字。
不管是哪种，伏野觉得都无所谓了。他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在沈雨上和那个意大利男人面前站定。
好像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在此时此刻完全串联在了一块。
“好像是男朋友来把他接走了。”
“哥，在雨棚底下站着的那人……好像是沈雨上的男朋友吧？”
……
“原来是你。”卡维尔先开了口，很是优雅地朝伏野伸了伸手，“上次去接雨上回家的时候我见过你，当时你怀里还抱着一个醉鬼，我想我应该没有记错。”
抱？外国人喜欢把这种连拖带拽的动作称之为抱吗？
伏野讨厌这种飘忽不定的不安，早知道当初就该多在车里留一会，至少看清那个外国男人的脸再走，那样的话，也不至于现在这么尴尬。
“没有。”伏野垂眼想了想说。
“抱歉，我本来不应该过问太多你的私人问题，但我实在好奇……你长得很好看，身上有种……”卡维尔停了一会，似乎是想不到该用什么中文词语来形容，最后只好笑了笑，继续说：“有种跟别人都不太一样的气质，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们应该是同一类人。”卡维尔一边笑一边耸肩，似乎在用开玩笑的方式让伏野放松下来。“那天跟你一起的那个男生，是你的男朋友吗？”
“……”伏野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当场一懵，他有些后悔来参加这场试镜。可卡维尔太过于热情，问完还递了杯热可可过来。“放松点朋友，别这么紧张，就当我们在叙旧，像老朋友那样开玩笑。”
“你觉得我们像什么。”伏野不想回答，把问题重新丢回给了卡维尔。
“嗯，很像一对正在热恋的情侣。”卡维尔依旧笑着，伸手想跟伏野握手。“我猜的对不对？”
“对。”伏野也跟着笑了笑，但没伸手。他抗拒跟任何人的亲密接触，出于礼貌，他只好稍微举了举手里的纸杯。“我们是情侣。”
说这话的时候，伏野的眼睛是盯着沈雨上的。
“我就知道是这样！”卡维尔握着拳头低头小声说了句“yes”。
伏野的视线往右边挪了半分，小心翼翼去看沈雨上脸上的表情。这个人似乎已经习惯了卡维尔这样的相处方式，他轻笑着想从伏野手里去接那杯还在冒着热气的热可可。“要换成咖啡吗，我记得，你以前不喜欢太甜的东西。”
“不用了。”伏野突然仰头喝完了一整杯热可可。太甜，太腻，还有点烫。“人都会变，以前不喜欢的东西，现在未必还不喜欢。”
“也是。”沈雨上撤回了手，转身端起了自己刚刚喝了一半的冰美式，“毕竟都这么多年没见了，我都不知道你已经交男朋友了。以后有机会的话，可以一起吃个饭。”
伏野有些庆幸施黎今天没跟他一起来，要是刚才和卡维尔的谈话被他听见，指不定得抱着垃圾桶吐多久。他突然有些心疼施黎，好好一钢铁直男，硬是被人直接扣上了gay的帽子。
伏野不再接卡维尔的话，笑了笑，把纸杯捏成一团丢到了旁边的垃圾桶里，对沈雨上说道：“好，下次一定。”
“朋友们，叙旧先到此为止，接下来我们应该聊一聊关于模特试镜的事了。”卡维尔拍了拍手，收起了笑，然后转了个身，弯腰伸过手从旁边的办公桌上拿了平板递到伏野跟前。“虽然你跟雨上是老同学，我也很想交你这个朋友，但我们友情归友情，工作归工作，我可不会因为你们两有这层特殊关系就给你放水。来，伏，看这个──这是我和雨上今年春季在柏林展秀上获奖的设计，不过既然是设计，那就一定还有进步的空间。当然你不用担心，这是已经在CR官网上公开过的手稿，不会涉及到泄密方面的任何问题。”
作为一个设计公司老板，卡维尔是谨慎的，作为一个设计师，卡维尔是追求完美的，也难怪他能追到沈雨上这样的人。
跟他比起来，卡维尔确实是那个最适合的。
伏野没再去想，“嗯”了一声接过平板快速浏览着页面。这套时装的设计主题是童话故事“绿野仙踪”，线稿简单并不繁琐，几件样衣的主色调是白色和浅绿色，大多偏向于夏日小清新风格。
“看了这几张设计稿，你能从中联想到什么？”沈雨上两只手向后撑着桌子，左右脚交叉，有些慵懒地偏着头，“知道多少就说多少吧……我们之前看过你的履历，老实说，你的专业性不足以支撑你留在CR。”
沈雨上不知道伏野这么些年都从事什么工作，以前还总旁敲侧击过施黎好几次，但施黎那会还在澳洲，伏野在国内的事知之甚少。可他却说：“伏哥他啊，什么都做过，但好像什么都没长久过。因为长得很帅，气质又好，倒是有很多服装网店找他当模特，不过……不过么，他那狗脾气你也知道，所以就算是给小网店拍图，那也得看他喜不喜欢，想不想去……嗯，这应该算工作吧。”
沈雨上对伏野的全部认知似乎都只停留在了他们的高中时代，那时候的伏野，别说让他谈谈服装设计的灵感来源哪里，他甚至都看不懂自己曾经当着他面画过的一张几何素描图。
但又因为施黎说过的话，他无数次在晚上翻遍各大网店的模特图，但凡跟伏野有过合作的店铺，他都让底下的员工去联系，就为了从中捞到伏野的联系方式。
结果就是，他做到了。
在伏野还没回二经的时候，他就已经以整个工作室的名义发送了试镜申请。
沈雨上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个疯子，总会做点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出来。但生病的人，有哪个不疯。
“是么。”伏野开口打断了沈雨上的回忆。
伏野没把沈雨上的话放在心上，这么多年在外面摸爬滚打，这些话也不是头一次听。什么不够专业，不能跟设计师共情，说白了不过是嫌弃他这个所谓的外行人罢了。
反正已经被踩在脚下了，为什么不能赌一把呢。况且在他眼里，艺术本就自由如飞鸟，他为什么就非得被困在别人已经设定好的框架之中呢。
没人敢走的路，他可以走。反正背后是空的，无所谓会不会输的一落千丈一败涂地。
伏野看完了平板上的设计稿，回头看了一眼沈雨上：“沈大设计师这话里的意思……难不成是想告诉我，我今天之所以能站到你面前来，其实是因为你想对我破格？”
“你猜。”沈雨上笑了笑，不正面回复。
伏野倒也没有逼问，只是笑着从旁边拉了把椅子过来坐了下来。“行，那我换个问法。”
“什么。”
“一定要是我吗？”伏野认真盯了过去。
整个试镜区突然之间就沉默了下来，只剩下几台电脑主机运行的嗡嗡声。
几分钟后，沈雨上突然直起身子，气息如同随风摇曳的火苗，好像在这一刻被伏野的话烧成了灰烬。
“一定要是你。”
平静大多都是装出来的，以前发病焦虑把自己在家里关一整天的时候，他就坐在地上画画，一直画一直画，直到不小心摁断了铅笔芯，沈雨上才会丢下笔，回到床上抱着自己去看窗外的暴风雨。那时候他想，要是伏野在他身边就好了。
如果他不愿意，那就绑起来。
可这么多年过去重新见到伏野，沈雨上心里却说不出的难过。眼前的人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看他的眼神还是那么冷冰冰的，就好像在看一个生病的可怜虫。
“好。”伏野点了下头，重新看向卡维尔。“这几张稿子我看完了，不过，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可能你们会觉得不舒服，所以愿不愿意留下我，你们来决定。”说完，他又朝沈雨上笑了笑，“还有，这次就别破例了吧。”
“不会。”破例只是想见见你。但在专业领域里，沈雨上一向理智大于感性。
“少女多萝茜被一场龙卷风卷到奇幻国度奥兹，她在那里认识了稻草人、铁皮人还有胆小狮，一起成为朋友然后前往翡翠城寻找魔法师奥兹，希望能够帮助她们实现各自的心愿……所以你们的设计灵感里有自由，友情，未知的冒险……但似乎好像还少了一样最重要的东西。”伏野说，“那就是独立。或者说，是多萝茜这个人物的成长。”
“成长？”卡维尔若有所思，右手撑着下巴转了几下眼珠，“多萝茜是个普通的女孩，朋友很少，生活也非常的单调，这场旅行的确是让她成长了不少。”卡维尔笑着点了点头，“伏，你的理解对我们来说真的很特别，非常感谢你的宝贵意见。”
说完，卡维尔在平板上写写画画记录了一些东西，然后转头跟身边的助理说了些什么。
这次试镜跟那些小网店很不一样，他们只喜欢伏野的脸跟别具一格的气质，只要拍出来的照片好看，其他无所谓。但CR不同，在真正的试镜开始之前，卡维尔会提供历年来公开的设计稿，然后问每一个来试镜的人，“你从中看到了什么。”或者是，“你从中感受到了什么。”
就像这个绿野仙踪的童话故事一样。
卡维尔觉得，身为一个模特，必须得跟他的设计师共情，这样，他才能用最好的状态拍摄出符合设计理念的照片。
卡维尔似乎和助理谈完了，很快，助理带着微笑朝伏野走了过来，搭在右臂上是一件黑金色的中长风衣。领口的设计打破常规，翻领旁边是几簇鲜红的玫瑰，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伏野是吗？更衣室在那边，请跟我来。”助理弯着腰。
“好的。”
等到伏野跟着助理离开，卡维尔这才轻轻揽了一下沈雨上的肩膀，似笑非笑。“想用他？”
“卡维尔。”沈雨上缓缓开口，偏头瞥了一眼设计稿，“他很不一样，对么？”
“嗯。”卡维尔点头，“客观来说他对服装设计确实有自己独特的理解，但主观上我建议你再重新考虑一下，毕竟，你现在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是因为他？”
“是么。”沈雨上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到底是什么样，好像伏野离开他才能稍微缓口气。“卡维尔，你答应过我的，工作时间不讨论这些。”
“All right ……”卡维尔松开手，从兜里摸出一张银白色卡片递到沈雨上的手里，“等试镜结束我带你去家新开的甜品店，我觉得你应该会很喜欢。”
“谢谢，但今天就不去了。”沈雨上仰头看向窗外，藏在兜里的右手指尖不停蹭着手机。今年的台风天有些难熬，外面的雨依旧下的很大，沈雨上的胸口闷闷的，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听那段保存了7年的钢琴录音。
可明明弹奏这段钢琴曲的人，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