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铮将叶澜整个人护在了身后。

他挑着茶籽回来的时候，还在村口就被予哥儿拦住了。男娃娃一脸着急，不晓得来龙去脉，只催促他快些过去看看，“阿翁地里出事了，嫂嫂也过去了！”

肩上的担子甚至来不及放回院里，砸在地上秦铮就赶忙跑了过去。去到那儿看见都是人，只听见中央的叶刘氏在同叶澜争吵。他力气大，三两下就拨开人群进了去，两个女人之间剑拔弩张，叶澜明显是气急了，下一秒就要冲上去。干多了活的妇人力气都大，他没多想，上去就将人挡在身后，免得叶刘氏伤到她。

一张肃面板着，那双深沉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叶刘氏，里头没半点情谊可言。露出的半截小臂肌肉绷得紧紧的，手半握着，饶是这样青筋都已十分明显，不敢想象攥紧了会是如何，想来落到脸上都要掉两颗牙。

叶刘氏的气焰当场就弱了好几分，梗着脖子就嚷嚷，“怎么了，你们叶二家这是要欺负我一个女人不成？”说着就一屁股坐了下来，在地上捶胸顿足说着自己命苦。什么废了半条命为叶家开枝散叶，怎么着才有了这个带把的儿还伤了身子……

雷声大雨点小，那面上连两滴眼泪都没有。叶澜忍无可忍，撇开秦铮的胳膊就要上去理论一番，不就是闹吗，谁闹不过谁似的。

然而秦铮没给她这个机会，他对叶刘氏的反应毫无波澜，甚至是厌烦，眉头锁得更紧了。也不管叶刘氏哭嚷着什么，自个就说了起来，“叶爹为人处世怎么着，想来大家伙都是有目共睹，叶爹于我秦家有大恩，更是我秦铮的再生父母，若是他愿意认，我便是他亲儿子，两个孩子亦是如此。”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并没有大起大落，仿佛就是一个既定的事实，叶澜深深看他一眼，又听见他说，“平日对你已经多有迁让，做人莫要欺人善。”

叶刘氏像是被堵住了嗓子，嘴巴半张着，竟是一个字都没蹦出来，一双眼睛瞪得圆溜。

眼看周遭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原先一直沉默的叶大终于沉不住气了。旱烟往地上磕了磕，哑着嗓子站到了叶澜面前，“今日这事是你大伯母不对，大伯代她同你们说声对不住。”

许是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的沉默就是默许叶刘氏占去亲弟不少便宜，男人浑浊的双眼甚至不敢对上叶二的视线。

那叶刘氏不依不饶，叶大终于忍无可忍，一巴掌甩在她脸上，怒声呵斥道，“你给我闭嘴，还想闹成什么样子！”

田埂上吃个不停的叶兴旺傻眼了，呆愣愣眨巴两下眼睛才含糊不清喊着娘。叶刘氏反应了好一会儿，直到确认脸上火辣辣的感觉不是虚的，这才哭天喊地骂叶大是个没良心的。

叶大这次狠了心，背着手就朝人群外走。这事儿大家也就看个笑话，没一会儿就挥着手散了。

叶澜懒得看叶刘氏在这儿哭自己命运多舛，剩下的便是他们叶大家的家事。只是委屈了李寡妇，好似谁都忘了她这茬子憋屈。她扯着秦铮的胳膊，示意叶老爹他们就往回走，心里想着别的事，没注意到抱着的那只胳膊更紧绷了。

“中间的田埂得早些时候修起来才行，大不了自家吃点亏，不然日后好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田埂也用不了多宽多高，能明确隔开两边就好。

几人往回走，刚刚除了这档子事，瞧见这是去叶家的方向，李寡妇登时有些不好意思，“你们回去罢，我田里的活还没做完呢，物什还丢在里头。”

“不急，我同您一块回去的好。”叶澜说着，注意力转到了李寡妇身上，原先挽着秦铮的手就这样放了开。

秦铮盯着自己的胳膊，好一阵没做声。

离叶家院子还差一小段路的距离，身边还有个李寡妇，叶澜便不将叶老爹送回家了，叮嘱他道，“之后叶刘氏若再来没事找事，您一定要跟我说，不要想着什么麻不麻烦的。”

叶老爹应下，让他们早些回去，家中还有两个孩子等着。

小路上响起老布鞋碾踩沙砾的声音，秦铮一个大男人跟着走总有些奇怪且不妥，村口还放着担回来的茶籽，想来予哥儿一个丁点大的小娃娃是搬不回去的，于是同叶澜说了一声，快步走着去挑担了。

这下只有叶澜和李寡妇两个妇人，说起话来也方便一些。二人去了地里把落下的锄头拿了，叶澜要帮着拿，李寡妇说什么都不用她来，“知道你心好，跟婶子客气啥。”

“那是，这不今个儿还去村口采了木樨，打算找您偷师学下怎么酿酒呢。”

“这算什么偷师，你若是乐意学更好，婶子肯定把会酿的酒都教予你。”李寡妇说着话时眉开眼笑。她倒是个好性子，平日见了谁都是笑嘻嘻的。虽是叫婶子，但古人成婚年纪都不大，她如今的年岁不过四十，只是早年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辛苦，加上风吹日晒，面上纹多了几条，肤色也重了些。

“那成，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赶明儿去集上买了米就来找您。”叶澜顺口提起刚才地里的事，宽慰她道，“方才我伯母说的事您别往心里去，她那人便是这样，一张嘴没个遮拦，也不饶人。”

她朝对方看去，状似不经意提起一句，“不过我倒是不介意我爹续弦的，他早半生一个人操劳，若是有个人陪着度过余生，有个照应也好。可惜我爹是个榆木脑袋，木讷得很，要等他开窍不知得等到何时了。”

闻言，李映香眼睛一亮，又有些吃惊，“你爹前半生都顾着挂记在你这个独苗苗身上了，你就不怕……”

“瞧您这话说的，有什么好怕的？”叶澜笑着打断她，“怕后娘对我使坏？我都已经出嫁了，又不是小娃娃，怎会怕这个。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真给我找个后娘，还是要知根知底的好，她不介意我家，我家也不介意她，这样一来岂不是其乐融融？”

多的叶澜也不说，只把李寡妇送到家门口，瞧着她进去了才安心。走几步路到了自家院门，正好瞧见秦铮挑着担回来，身边还跟着予哥儿，不免有些吃惊，她还以为他是到了家才得知消息赶过去的。

“是予哥儿来村口找我，同我说地里出事的，这才没顾得着东西。”

予哥儿同秦铮一起回的，应该是一直看着茶籽没离开过。

进到院里一看，那桂花放到了太阳底下晒着，月姐儿蹲在一旁，想来没离开过，日头到了哪儿她便把簸箩挪到哪儿。

盆里的柿子还镇着，一个没少。

心中一阵宽慰，叶澜上前把簸箩安置好，坐下之后先给予哥儿扒了一颗柿子吃，“做的很好，日后可以做家里的顶梁柱了。”又给月姐儿扒了一颗，“以后也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姑娘。”

得了嘉赏，两个孩子同坐在一条长板凳上美滋滋吃了起来。

秦铮则是去了缸前，舀了水先洗手。指缝间都是灰，他搓的仔细，连指甲盖都没放过。洗干净手之后洗面，他从不用什么帕子，直接上手搓，也不管手糙不糙茧子刮不刮脸，反正不觉得疼。洗完之后面上没什么变化，倒是原本清澈的水变得些许灰。

还没顾得上擦，面前已然出现一颗剥了皮的红柿子。皮大咧咧摊着，绵软的果肉似是要融化在她手上，丰沛的汁水已然兜不住，顺着她露出的胳膊往下缓慢流淌。

他盯着那汁水，忽地觉得口干舌燥。

“今日多亏你赶过来。”

直接顺着她的手吃貌似不太好，短暂思考一番之后秦铮还是选择伸手接过。他并不急着吃，而是先舀了一瓢水给她洗手。一点一点倒出来，看着她搓洗，“日后再遇上这种事，你不要直接和她动手。”

“你是觉得我斗……”话吐了一半又被叶澜咽了回去，她若有所思，手也不洗了，就这样盯着他笑，“你这是担心我……还是心疼我？”

若是再长得白净些，秦铮的面色定是精彩万分。而现在他像是定住了一样，只有滚落的水珠能证明时间并非静止。

他吞咽两下，喉结也跟着滚动两下，水珠下落的速度更快。好半晌才放下水瓢，说了一句“你自己来”，便捏着那颗汁水饱满的柿子走了。想来他走的样子很窘迫，不然身后的叶澜不能笑的这么欢快。

见叶澜笑个不停，予哥儿轻松一蹬就跳下了椅子要去瞧发生了何事。步子还没迈开呢，月姐儿就哼哼着伸手。其实她自个也能下，但就是伸着手撒娇要哥哥抱下来。

两只吃饱了，拱到秦铮身边，见大哥表情有些奇怪，好奇问他，“大哥，你们在笑什么啊？”

他讷讷回上一句“无事”，还没他拳头大的柿子愣是吃了好一阵子，见大哥无趣，两个孩子又跑到叶澜面前问同样的话。

她笑得狡黠，卖弄玄虚，“大人的事，你们小孩子不懂。”

这话一听，兄妹俩当即不高兴了，不过叶澜一句“做吃的”立马就让他们开心起来。

去屋里挑了个金瓜，也就是南瓜出来。这些瓜个个都不小，干脆挑了个大小适中的，一半砍了晚上做菜吃，另一半留着明天煮栗子南瓜糖水，撒上一点桂花增香，又香又甜，直接消去一天的热气。

对半切开，独属于南瓜特有的香甜立刻传了出来，不用怎么调味，南瓜自带的甜味就已经让人食欲大开。掏出里边的瓜瓤，丢到盆里加点水，让兄妹俩到一旁捞种子去，晾一晚上，明日干了之后可以炒南瓜子吃。